趁现在还来得及，我想看清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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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ndy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她不可能在家里的被子底下全身心地放松了平躺着，身边不可能有她亲手挑选的布料的质地颜色，不可能有她亲手挑选的柔顺剂气味，更不可能有她亲手挑选的丈夫。在梦中，祁一还抓着她的手腕。
看着周遭自己亲手挑选的梦幻，她放缓呼吸，试图再让大脑维持一小会儿的空白，好让她再次沉浸到熟悉的体温里。她蹭到丈夫身边。他正睡得又深又甜。brandy轻轻把头枕到他的胸膛上，听着丈夫沉稳有力的心跳。有那么一会儿，她几乎要被那令人安心的频率给催眠了。接着她抬起头伸出手，用指尖隔空描绘着丈夫的轮廓，像是在欣赏不敢碰触的雕像。真是相貌堂堂，她想着，不愧是身世非凡的家族嫡子，未来的家主轩辕一。
她悄无声息地膜拜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下巴。末了，连她自己都被这肉麻的举动给恶心到了，于是她扬起手，干脆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轩辕一正睡得深沉，猛然挨了这一下，也没能顺利清醒过来。他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半贴在自己身上的妻子，口齿不清地问道：“怎么啦——”
“没事，”brandy侧过头，在对方被打的那半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小坏蛋，”轩辕一松松握着她一只手腕的手收紧了一下，“干嘛要打……”
brandy吻住了他的指控。而轩辕一，看上去虽然有些困惑，但也很快就被这点亲密的表示给糊弄过去了。
“时间还早呢，”brandy眷恋地亲着他的嘴角，“再做个好梦吧。”
得到了心上人的吻，轩辕一就得到了他所有的幸福和满足。他试图微笑一下，但浓重的困意让他只能半途而废地咧个嘴。接着，他嘟囔了一声妻子的名字，就又沉沉睡去。
就算是个梦，brandy也要优雅地好好享受，于是她披上浴袍，走到洗手台前，静静地端详着自己。镜子里的她看上去苍白，平静，疲惫，不过还活着。“还能坏到什么地步？”她握着牙刷，和丈夫一起买的电动牙刷，他还为此开过一个色迷迷的玩笑。她讥诮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柔声自言自语，“你有什么好怕的？”
当然，brandy没什么好怕的。
只要能想尽办法不断给自己找到新的仇人，进行新的复仇，她就能活下去。
她本来就不必依靠爱生存，是轩辕一把brandy变得软弱了，是轩辕一让brandy忘记了仇恨和伤痕能为他提供多少力量。她掬起一把冷水，把脸埋进去，又扯下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她的眼睑泛红，但眼睛里很干燥。
丈夫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正和当初躺在休息床上的模样一样，brandy擦着头发端详了片刻便走出去，在卧室踢掉拖鞋，光着脚走下楼梯。
她一路用手扶着一侧的扶手，因为成年累月的抚摸，上过漆的木头被磨得光滑柔润，感觉起来几乎带着点体温。她脚下踏着的台阶中段也有些磨损，本来，她还打算着和丈夫要重新给它们上一次漆呢。她拍了拍扶手，轻轻嗤笑了一声。
她路过客厅，路过他们在上头胡搞过无数次的沙发，丈夫那无可救药的暴发户品味让他倾向皮质大沙发，尽管她对此近乎深恶痛绝，但最后还是屈服了。她屈服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作为一个顽固的反派，她做出的让步简直能让她手下的冤魂都瞠目结舌。瞧瞧他们红黄交织的窗帘，再瞧瞧他们金碧辉煌的墙纸吧。它们的存在就是brandy隐忍与美德的证明。
吧台上摆着一对奇形怪状的杯子，brandy并不很想叫它们杯子，所以姑且称之为容器。这是一次约会的产物，一方面，brandy作为一个偶尔为之的雅贼，很喜欢欣赏艺术，但实在不适合创造艺术；另一方面，轩辕一作为粗线条人物，手指头似乎只有在挑逗他妻子的时候才足够灵活。这此本该非常浪漫的手工约会，最后演变成了一场气急败坏的互相指责和愈演愈烈的泥巴仗。但无论如何，brandy把它们小心翼翼地保存了下来，并且，尽管她总是乐于表达对这两个容器的不屑，但她用其中一个喝了好几年的咖啡，那个杯子上写着歪歪斜斜地画了一和七两个数字和一颗心。
她把杯子扔到水槽里，打开冰箱，给自己找出了一顿简易的早饭。牛奶还是上周采购的时候他们一起扛回来，brandy认为它的味道略有不妥，就毫不可惜地全一股脑倒掉了。她拿出果汁，面包和黄油，坐到了餐桌旁边。餐桌上有烛台，烛台上还插着几只无精打采的蜡烛。她坐下，慢条斯理地撕扯着，咀嚼着，吞咽着，独自一人享受着她冷冰冰的早餐。
吃完这最后的早饭，她从烤箱后头拉出一排枪，挑挑拣拣之后拿起了一把最小的。
她掂着脚尖像只猫在钢琴键上跳跃，慵懒迷人地走进衣帽间，把自己装扮得时髦俏丽。至此，她所做的事情和过去几年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今天并没有直接出门上班，而是在衣帽间里又拿着藏好的武器捣鼓了半天，然后返回了卧室。
这个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她用枪口抵住了丈夫的额头。
“轩辕一，”她说，尽管是在梦中，尽管已经维持了许久伤痕累累的平静，但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不肯平息的愤怒和苦涩又开始在她体内苏醒。即使没有听众，但她还是闭了嘴，等待声音里预计之外的颤抖平息，干涩地吞咽了两下之后，她又开了口，声音总还算平稳。“你不该骗我。”
她的理智催促他扣下扳机，清醒时不断在他脑子里尖叫的声音又张了嘴，我恨他。
动手吧，她想。
动手吧，她气愤而强硬地要求自己，这还是在梦里，你都杀不得他吗！快动手！趁你的手还没抖到握不住枪，扣下扳机，这没那么难，稳住手腕。
轩辕一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阿七……”他说。
冷静的brandy又惊又恐地后退了一步，在肾上腺素突然退去的酸软感中看着丈夫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抱住了身旁属于越七的枕头。“阿七。”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响亮地打起了呼噜。
阿七，我喜欢你的眼睛！
阿七，我爱你！其他所有人对你的爱加起来也只不过一颗比比多味豆那么小，就算有700多种口味，但我的爱有无数座蜂蜜公爵糖果店那么大！
阿七，你爱我，就凭你此刻在我怀里！
阿七，我多希望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等猫头鹰的录取通知书啊！
阿七，我爱你的痛苦，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痛苦，但如果让你快乐起来的人不是我，那我一定会被气死。而且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如果你不高兴，为什么还要笑？
阿七，阿七，你才尝过巧克力和牛轧糖呢。我还想带你吃吹宝泡泡糖，毛毛牙薄荷糖和黑胡椒小顽童，还有好多好多……别人只有一块硬糖，但我有整间蜂蜜公爵！
阿七，我爱你！
阿七，我爱你！
阿七！
“闭嘴！”
祁太太越七，在冠着这个姓氏的最后几分钟里，扔掉枪，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但这些回忆在她脑子里不依不饶地吵吵嚷嚷，无情地嘲笑着他愚蠢的行径。和他设想中平静优雅的退场不同，她气急败坏，落荒而逃，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梦境。
brandy睁开眼睛，同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眼泪。她眨了眨眼，仿佛看清了丈夫那熟悉的蓝色眼珠，那瞬间，就像是在崎岖山涧里受尽折磨的水流终于归入广阔的大海，她的痛苦和恐惧全都平息了。
但待她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只是无力地躺在潮湿的地板上，浑身冰凉，这样还能梦见松软大床也真是自欺欺人，实力了得。她又过了好久才能借助黯淡的灯光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个马桶，这是她首先看到的东西。
肮脏破旧的拉绳从水箱里掉出来，正有气无力地滴着水。
哦，brandy又立刻弄懂了自己的处境：她被人绑架了。
与此同时，在USDS内部，一切又恢复到了TMEPLE事件爆发之前的状态。特工机构是一架设计合理、运转良好的大型机器，他们永远有状态满分的替补队员，永远有蓄势待发的多套后备计划，短暂的惊慌和筹谋之后，特工们又开始按部就班地修理维护起了世界和平。
而局长，尽管特工们都很想揣摩一下他的心思，但鉴于他是纯种黑人，从来也没法“面色惨白”“气得发绿”，再加上他的表情向来缺乏特色，嗓音也毫无意外地低沉稳妥，这班训练有素的特工竟然也揣测不出他在打什么算盘。
不过，有一件事是即使局长不下令也必须要做的：他们要给所有的工作人员摸底。这不是件简单的活计，一个人的社交范围可以牵一扯百，而你不知道哪个环节有可能出错。
USDS被祁一身上重大失误搞得风声鹤唳，在这件事上斤斤计较，搞得所有人都怨恨起了越七这个素未谋面的反派。他们倒是不大怨恨祁一，即使他脱裤子之前没调查清楚，但说到底，那是他们自己人。局长在人事和团队文化渗透上很有一套，USDS团队精神和友情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发挥了作用：没人带头责难祁一。即使他们私下有意见，但在看到祁一之后，那些意见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前大伙儿都觉得他总是在笑，高兴了有高兴的笑法，疼有疼的笑法，天塌了也有天塌的笑法。但他现在不笑了，他的眉毛是耷拉着的，眼睛藏在眉骨下面，嘴巴的线条是紧绷的，像个深思熟虑的、活了几千年的老神祗。他看上去不是在消沉，他按部就班地做每一件该做的事情，但那里头掺杂悲伤如此显而易见，简直像是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呐喊。
当然，祁一对人还是很和气的，他那温柔而坦荡的礼貌和好心总是能赢得好感。不过他不再是一团满怀希望的篝火了，那更像是一把压抑在遗骸和灰烬里的火星，总有一天会再次烧起来。而按特工们的想法，那将会是怒火，没人知道火势会有多大。
战友们忙忙碌碌地连轴转，已经好几天没人和他聊一聊了。调查员工的工作就够牵扯人精力的。连坐一样夜以继日地调查了几天，负责这件事的一对男女特工本是冤家，但也都累得甚至没了斗嘴的力气。但偶尔，两人也会交谈两句。
“你觉得越七，我是说，brandy，现在会在哪里？毕竟，她肯定知道我们在找她。用尽一切方法找他，就为了把她送到前夫身边。”
大家都很好奇祁一会怎么惩罚越七，西诺借着感同身受的经历曾经试探地问过，但祁一没有回答。说不准真的就只是带回家呢！毕竟祁一对越七的偏袒态度始终如一，向来瞎眼。
眼下为了搜寻到brandy，他们再一次把势力范围扩展到细密恐怖的境地，凡有监控探头之处都能成为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处，再加上戈拉德也回到USDS以私人企业的力量助力，这种干预都到了令军方和政府不安的程度，毕竟他们功劳太大，局长和队长西诺都决定对抗议不理不睬。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女特工把一头红发扎了起来，显得明亮干练。她屏幕上飞速划过的数据和资料同样在她明亮的瞳孔里掠过，“我们不必猜测她在哪里，她总会自投罗网。”
“但她总得露头我们才能网住她，”男特工接口：“她藏得太严实了。”
这次，局长有种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叫做身不由己。如果brandy迟迟不现身，为了追踪，显然他们要靠近TEMPLE的老巢。西诺对此简直满是斗志，毕竟只有此途才能把黎碧救出，但是局长有种他们正在自投罗网的不祥预感。
“局长把正义和平当成事业经营，而事业总有利益上的取舍，TEMPEL本来并不在加急名单上，”女特工在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嗡嗡声中靠到了椅背上，放松着，但又警惕着，“我们本来有更多更紧要的人要对付。”
短暂的对话就此结束，特工们都还是寄希望于brandy的主动出击，当然还更期待神USDS的监控探头或戈拉德的卫星镜头能捕捉到这个悄无声息的祁太太，他们不该此刻和TEMPLE起正面冲突。特工们都能明白的道理，局长更知道。对方的生意做得太大，而且藏身的本领向来一流，与其打草惊蛇，不如韬光养晦，等时机成熟再一举出击。
而现在，他们的节奏被打乱了。
女特工深深吸了口气，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又专心审核起了屏幕上枯燥的数据。但在聚拢起注意力之前，她分出一点神查看了一下祁一的方位，他们在他身上搞了几个不易察觉的追踪信号，但也许他已经察觉了，他只是不点破这份不动声色的担忧。
“祁一在他的婚姻咨询医生那里。”女特工讶异地说。
“什么？”男特工被口中香醇的咖啡呛得咳嗽几声，“婚姻咨询医生？在妻子跑了之后还去婚姻咨询？”男特工把脑袋凑过来，看了看屏幕上的地图，然后女特工发现他竟然还能把眼睛睁得更大更圆，“甜心呐，他们国家上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医生依旧喜气洋洋地和祁一打着招呼，坐在他面前，祁一觉得过去的几个小时就像一场糊里糊涂的梦，而他只要一偏头就能看见越七坐在旁边，不耐烦地皱着眉头。
“我们的祁太太在哪儿呢？”医生惊讶地问，好像进门这么久才意识到今天空了座位。
祁一半是羞涩半是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满是胡茬的下巴，似想要克制自己做傻事，但反复呼吸了几次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说出口的话十分厚脸皮：“呃，我的越七，不是我们的。”他似乎是不想也不肯再解释了，只是笑了笑。
处变不惊的医生也稳住了笑容，他快活地问道：“那，你的越七在哪儿呢？”
“她走了。”祁一低下头，他的眼睛算不上多大，眼睫毛却很长，低头时候看上去有些迷茫。他想和人聊聊。在他二十几年的生命里，他头一次产生了想要和谁聊聊的想法。
他想跟人说说看，当USDS的人检查他家中时，发现越七为他烤面包的炉子里，放漂亮餐具的柜子底，挂着精致长裙鞋包的衣柜里，满是闪着寒光的兵刃时，他的脑子是怎么嗡得一下，在几分钟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想跟谁说说看，当他每次短眠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是怎么在半梦半醒间看见越七趴在他身旁对他微笑，就像只面上乖巧的小猫，而他一点也不怕她的爪子变利。
他想跟人说说看，当他站在窗前看着燃烧的夕阳，眼睛也好似要流血时，他是怎么听见越七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
当然了，这种事情他是没法跟USDS的特工说的，他不该用自己黏糊糊的扯不开的心思去打搅那些已经为了他焦头烂额的朋友们。他们同情他原谅他宽容他，但是他们无法理解他。就算是西诺也无法体会，他的爱人黎碧是为人所害，但越七是brandy是彻彻底底的恶人啊。
医生顿了顿，反问了一句：“走了？”他接着又提出了一个更明确的问题：“她是回自己家了，还是离家出走了？”
“有什么不一样吗，反正她不在我们的家里了。”
“唔，当然不一样啦，”医生颔首，“如果她是回了自己家，那说明她是在等你去找她，她还肯原谅你，如果是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那你们之间基本就完蛋啦。”
“我都付钱了，您能说点让我心里舒坦的吗？”祁一抗议。
“哎呀，看来她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医生了然似的点了点头。
祁一不看他他，只轻轻回答：“她会回来的，她走的时候带走了我母亲给她的镯子。”
“那镯子可能很值钱。”医生继续打击着奄奄一息的祁一。
而接着，还没等祁一暴跳如雷地要求退钱，他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是西诺的号码。
“我们收到brandy的镯子，”勋章先生西诺的声音已经武装到制服里，听上去认真而严谨，“我们需要你，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