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你在说笑吗，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说这种话来逗人开心了，你若是不走，又叫我和绵绵如何离开呢。你是我的夫君，是绵绵的爹爹，我不能没了你，绵绵也不能没了你这个做爹爹的。你若是不愿意离开，那我也不走了，绵绵也不走，我们母女两个陪着你，生死，咱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柔嘉长公主从未见过自家夫君的这个样子，曾几何时漠北城并不算太平的时候，也经常会有些战事发生，可那一次自家夫君不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样子，又哪一次会像这样，脸上带着几分的决然与无奈。
柔嘉长公主有预感，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在自家夫君面上露出这样的神色，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婉儿，你可知道那西夏的人有多么残暴，我十几岁就上了战场，见过那西夏人的残虐。他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所到之处，皆是无一活口，那些西夏的人，会屠城啊，到了那个时候，漠北城破之时，所有手无寸铁的百姓和身披战甲的将士，都会无一生还。你是姜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合该受到万人拥戴，过着最幸福的生活，你陪我到漠北城呆了这么多年，已是委屈了你，也是委屈了绵绵。如今漠北城赴死，可，可你和绵绵若是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你是太后的女儿，是圣上的亲姐姐，纵然我战死在漠北城，太后与圣上也不会委屈了你，不会委屈了绵绵。走吧，婉儿，算我求求你了，算阿修求求你了。”
顾修一早便猜到了自己的妻子会拒绝自己的话，却没有想到她竟会拒绝得这般决然，不留半分的余地。自己一个人死便死了，到时千秋史册如何落笔，他都没有半分的顾及。
可，若是因这自己的缘故，让千秋史册上续写自己的时候，说自己是个弃城的败将，而他的妻子和他的绵绵，会因为他的缘故，这一辈子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抬不起头，千秋史册，落笔无情，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妻子和他的绵绵受这样的委屈。
不管是因为什么，既然他是漠北城的守将，就要对整个漠北城负责，漠北城的百姓，漠北城的守城将士，漠北城的一花一树，漠北城的一切，都是他这个定西王，他顾修要舍命护着的，他怎么能走。
“顾修是漠北城的守将，当与漠北城共存亡，洛明婉是顾修的妻子，当与顾修共存亡。阿修，你若是担心绵绵，便找几个心腹把绵绵送走，绵绵年龄尚小，跟着咱们这些年在漠北城，的确是委屈了她，她还小，还能活许多年，让绵绵走吧。我陪着你，阿修，我一直知道，你从小到大的愿望都是马革裹尸，血染沙场，我的愿望就是陪着我的阿修，马革裹尸，血染沙场。漠北城破，大敌当前，我同样是姜朝的柔嘉长公主，也该和漠北城的百姓一起殉国，陪你，殉国。”
柔嘉长公主泣不成声，伸出手环住顾修的腰身，就如往日二人温存时那般，情意绵绵。大敌当前，漠北城不日将破，他的夫君是漠北城的守将，一心要与漠北城共存亡。
而她，柔嘉长公主洛明婉，顾修的妻子，漠北城守将的妻子，当与她的夫君，当与漠北城共存亡。柔嘉长公主从不觉死亡有多么可怕，她怕的只是她的顾修不要她了。
“婉儿，现在不是你耍小性子的时候，绵绵年岁还小，没了我这个做爹爹的，就只剩下你这个做娘亲的护着她了，你怎么舍得把绵绵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这个世上，绵绵还小啊。我不能离开漠北城，是因为我身上担着的是漠北城三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的命，担着那三万誓与漠北城共存亡的将士的命，我不能将他们弃之于不顾。可你不一样，你是姜朝的长公主，你是绵绵的娘亲，你没有任何理由，要与漠北城共存亡。”
顾修摇着头，不肯答应妻子的话。婉儿是柔嘉长公主，太后嫡女，生来便是身份尊贵，跟着他这么个只会打仗的武将，已是委屈了婉儿。
而且，婉儿还帮自己生了一个如此可爱的绵绵，这是他捧在掌心中疼着宠着的女儿，看着那个小姑娘从不到自己的手臂大小长到现在这么大，看着那个小姑娘，从牙牙学语到如今会清晰的叫爹爹，叫娘亲，会朝自己撒娇，朝自己抱抱。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又怎能舍得这小姑娘，随自己一起，随漠北城一起赴死呢。自己此生已算是对不起婉儿，让婉儿从繁华的宁都，来到这个满是风沙的漠北城。
仍记得那年洞房花烛，自己揭下红盖头，是婉儿一张娇艳欲滴的脸。自己信誓旦旦，朝天发誓，说要许婉儿一生平安喜乐，与婉儿白头偕老。
可如今，怕是自己要先毁约了，他要陪着漠北城一起赴死了，婉儿的平安喜乐和那白首之约，如果可以，也只能等着来世了。
“顾修，无论今日说什么，我都是不肯走的，说什么我没有理由，顾修，你说过的，你要许我一生平安喜乐，要许我白头偕老，凭什么，凭什么你要毁了约。我不同意，我如今不是柔嘉长公主，只是漠北城守将的妻子，所以我会与漠北城，与我那守着漠北城的夫君，共存亡，生死相随。”
柔嘉长公主笑了笑，面上满是释然，眼中并没有半分的绝望，看着顾修的眼神也是满满的深情。她知道，她的阿修爱她情深，不舍得让自己随它一起共赴黄泉。
可，难不成自己就愿意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世上，终日过着没有阿修的生活，她已经离不开她的阿修了，生死，她愿意随着她的阿修一起去。
“你啊，你啊，我总是说不过你，曾经是，现在也是，恐怕阿修这辈子不能许婉儿一生平安喜乐，白头偕老了。如有来世，你我二人再能相遇，今生之约，来世必付。”
顾修面上的苦楚终是散了散，他这一辈子啊，都没能说过他的婉儿，如今就连这个时候，他都没有说过他的婉儿。
罢了，罢了，他舍不得带着婉儿离开这个人世，又怎会舍得将婉儿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没有他的世上。倘若是婉儿先去，想来自己也不会不顾一切，追着婉儿去了吧。
看着松了口的顾修，柔嘉长公主的面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她就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她的阿修都是会应着她的。
她这一生啊，平安是母后和弟弟给的，可喜乐却是她的阿修给的，就没了阿修，她才是真正的没了喜乐。
若一生便就到此，那也算得上是平安喜乐，只是白头偕老，不了，她从来不想奢求的太过，生同枕，死同穴，足够了。
只是可怜了她的绵绵，自己愿随着阿修一同赴死，与漠北城共存亡，可自己却也不能自私的将绵绵一起带走。绵绵还小，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过。
她这一生，从出生便是姜朝的长公主，父皇宠爱，母后疼爱，她这一生受尽尊荣，长大之后也不像其他的皇室公主那般，寥寥草草的便被嫁给了他国和亲。
父皇母后将自己嫁给了喜欢的人，十里红妆，她曾是整个宁都城所有女子最为羡慕的人。这么细细算上去，她这一生也是够了，有过尊容，有过幸福，如今还有阿修和绵绵陪着，足够了。
想来母后那样疼爱自己，弟弟如今又是姜朝的皇帝，到了宁都，纵然绵绵没了自己与她的爹爹，母后与弟弟也不会让绵绵受得半分委屈吧。把绵绵交给母后和自己的弟弟，柔嘉长公主再是放心不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