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正范私宅的一处宴客厅内,桌上只坐着两人而已,一老一少。
桌上菜肴并不如何奢华,皆是市井中人家中常有的佐酒小菜。酱牛肉,油爆鱼,腌笃鲜再加上一叠花生米便是全部。然而两人就着这些小菜,酒喝的却十分尽兴,几叠菜肴已然见底。
桌上东倒西歪放着几个黄陶酒瓶,里面不剩一滴,只余下淡淡的陈酿香气。
楼外池塘的荷花开得正盛,粉红色的花蕊迎风轻摇,阵阵清香弥漫在整座院落之中。
老状元眼神已经开始有些迷醉,脸上染出了两朵红晕,拿着一根筷子轻敲着酒杯,诗兴大发,
“两人对酌荷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正范,这两句如何,你接接看。”
风正范放下手中酒杯,笑道,
“轼爷爷才气不减当年,那小子就献丑了,还望爷爷不要取笑。”
微微思索一番后,风正范吟道,
“屠苏不醉人自醉,潮起潮落又一春。您看这句如何?”
老人拍了拍手,
“妙极妙极,正范你若早生百余年,爷爷我这状元的称呼怕就要被你拿走了。”
风正范苦笑道:“轼爷爷您可不要抬举小子了,小子肚子里这点墨水,怕是不及爷爷十分之一。当世文豪几人,您称第二,谁人敢称第一。”
老人心情大好,拍马屁也是看人的,外面的人,家中嫡传,谁人不逮到点机会就向老人献殷勤,老人当然都是不屑一顾。然而若是自己极为欣赏的风正范说出这话,老人可是太受用了,比自己的儿孙赞誉都要更开怀几分。
“正范不要妄自菲薄嘛,依爷爷看,翰林院那些草包,天天舞文弄墨又如何,比起你也是远远不如的。”老人笑得眯起了眼。
“爷爷年纪大了,老了不中用了,以后便是你们的天下,就是不知我还能不能看到这番盛世景象。”
老人拿起风正范给自己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风正范宽慰道:“哪会呢,轼爷爷老当益壮,我看再活上几百年也不是问题,小子还等着爷爷下一次百岁寿辰,再共饮一夜呢。”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一些事小辈可能并不清楚,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年少时经历一场大祸,将身体透支得太过严重,现在已经隐隐感觉到时日无多。除非在这夕阳之时能成功入圣,那便截然不同了。
人族一般寿命有百余岁,风正范这些后裔血脉中流着风族血液,即使是普通之人寿元也可达到两百余载,虽说比不上那些妖族,却也是算长寿了。
“正范啊,爷爷这一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年少坎坷不断,成名之后的锦衣玉食,还娶了你白奶奶,已经知足了。如果爷爷真的走了,那也是天意如此,你不要太过伤心。”
风正范握住了老人的手,“轼爷爷。”
老人摸了摸风正范的头发,拍了拍脑门,“喝酒喝酒,看我这脑子,今天这么高兴,扯什么生生死死。”
又是几壶屠苏下肚,老人醉倒在桌上,风正范取出一条毛毯,轻轻披在老人身上。
老人家中的侍者一直在门外守候着,有些焦急,自家老爷子现在身子骨可不如从前硬朗,喝这么多酒不知道有没有事,如果发生点啥意外,自己不得被家主抽皮剥筋。
风正范打开门,让那人进来,淡淡嘱咐道:“轼爷爷累了,你扶他去一旁的客房休息吧。”
侍者面露难色,“风公子,这样不好吧,家主可是嘱咐我带老爷子回家的。”
风正范看了侍者一眼,眼神并不如何摄人心魄,却透出了一股说一不二的气势,不怒自威。
“天色已晚,轼爷爷不便走动,今晚就住下,回头我会和风伯伯打招呼的。”
开玩笑,自己怎么能让轼爷爷喝成这一副烂醉样子回家,回头白奶奶还不得埋怨死自己。白奶奶一向都非常宠爱自己,对待自己比亲孙子还亲,就连她的子孙也经常看不过眼。自己可不愿看到她那慈祥的双目染上一丝不悦。
侍者被风正范这么一看,如芒在背,冷汗都流下来了,哪敢说一个不字。
看着老状元被搀扶着离开的身影,风正范叹息了一声。
作为一个天阶强者,他怎会看不出老人的隐疾,然而实在是无能为力。
若是有宝物能帮老人延续生命,风正范二话不说,即使上至九天,下到幽冥,他都会不遗余力去找回来。可惜老人的隐疾早就不是外物可治愈的了,现在能延续他生命的只有他自己。
独自一人踏上听潮阁九楼,这里立着一块块香火缭绕的灵牌,令人诧异的是,灵牌上所刻姓名大多数都不是风字。
风正范拿起一块灵牌前摆放的四尺剑匣,轻轻抚摸起来。
剑匣用得是整块紫檀制造,有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剑匣并无雕龙画凤这等浮华装饰,唯有刻着十四个大字:
剑荡世间不平事,无愧世上有心人。
剑匣中三尺青锋是风正范母亲的佩剑,唤作龙彩。
风正范还记得母亲走的时候,握住了自己的手,轻轻唤道,
“范儿,娘对不住你。你以后若是看上了谁家女孩,就把这剑匣交于她。为娘在天上会一直看着你。”
风正范那时才十岁,虽然已经过了懵懂无知的年纪,但对母亲的话还是似懂非懂,只是他知道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便在床边哭泣。
那时风正流尚在襁褓之中,听到哥哥的哭声,也随之大哭起来。父亲转过身,倚靠在窗边,身形有些摇晃。
少时不知话中语,懂时唯留心神伤,风正范如今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伸手打开剑匣,一道寒光晕染开来,三尺宝剑静静躺在一层绒布上。取下那用寒冰玉髓打造的剑鞘,朝暮淡蓝色的剑身便印入眼帘。
此剑长三尺二,剑身是用北极寒铁打造,锻有龙之纹路,仿佛涌动着一条寒江,丝丝寒气不断散逸开来。若是把剑沉于水中,可见水中龙影绰绰,好像有神龙在大江之中翻云覆雨,水面也会因此剑的寒气侵蚀,慢慢冻结。
风正范记得,母亲还曾经同自己说过此剑来历。
母亲少时游历山水,有一次误入一方瀑布之中,没想到内有乾坤,瀑布后面藏有一洞。洞穴曾经是一位修士隐居之地,他留下了这把龙彩和一块石碑,碑上刻:此剑通灵,留与有缘人。龙彩仿佛有生命一般,母亲到来后剑身不断颤动,母亲取剑毫无阻拦,好像与此剑为天作之合。此后龙彩便跟随母亲游遍了大半华夏山河,直到母亲与父亲相遇,嫁作人妻后才被封存在剑匣之中。母亲亲手在剑匣之上刻下那十四字,是给自己年少时的游历画下一个句号,也是对以后龙彩主人的鞭策。
在那个夜晚,龙彩从剑匣中飞出,被母亲紧紧握于手中,与闯进军营刺杀父亲的杀手整整战斗了一晚。父亲那时才是玄阶,远远不能加入天阶的战斗之中,只能在母亲的身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满身浴血。此战,三名天阶杀手尽皆身死,母亲被父亲抱在怀中,倒在血泊里。从此母亲便落下了隐疾,在风正范十岁之时撒手而去。
风正范手指轻抹剑身,龙彩发出一阵轻鸣。
“龙彩啊,龙彩,你是不是也同我一般,在思念着母亲呢?”
抚摸着龙彩,就如同当初母亲抚摸着自己一般。
母亲,我一定会报仇的,当初幕后操纵一切的黑手,我一定会亲手刺穿他的身体。不过,母亲,孩儿不孝,这把龙彩,孩儿怕是给不出去了。
今晚月明星稀,映射着手中的龙彩格外清冷亮丽,晚风徐徐,吹动着风正范飘逸的发丝,却吹不走他心中的思念。
基地房间内,周清之向母亲打了一通电话,报了平安,老僧入定般,又开始修炼起来。风影这家伙跟自己一起回到基地,一声招呼没打就溜回家了,归心似箭,结果让自己一人汇报了好久任务情况,丫的,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敲一番竹杠,周清之暗暗诽腹道。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之气吸收炼化,化为体内的炁,已然到达12株之数。
溯本源中有记载,修行者体内秉受世界之气,化为体内之炁,最多为三百八十四株,此乃易象封爻之数,亦是父神创世所定上限。
体内初生第一株炁,即为黄阶,到达12地支之数,便是玄阶,再上面为天罡36数,成为地阶修士,最后达到108星辰之数,为入天阶,直到384株炁为极限。
所以修士相差一阶,体内炁之数差距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越阶之战,通常都以失败告终。尤其是天地两阶,体内炁以几倍数,以弱胜强更是天方夜谭。即使同为天阶,彼此差距也很明显,除非是有特殊功法或者天赋使然,越阶方可有一战之力。
周清之并没有过多喜悦,大道漫漫,越往上修行便越是艰难,有多少修士天赋使然,一生修为在玄阶便停滞不前,即使自己有神级功法《溯本源》,到达地阶之后修炼速度也会极其缓慢。
勾陈在炁团之中,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周清之的变化,化作一个大胖小子坐在了旁边,拍手叫好,
“不错不错,看来我还小看你了。我原先还估摸着你怎么也得再过几十天才能到玄阶。”
周清之淡然一笑,“我的修行速度在神界算什么档次?”
勾陈摸了摸头,嘿嘿一笑,“这我可说不出来,你知道的,我跟在羲和身边,接触过的大多都是神族。神族从诞生之日起就已是玄阶,成年后自然就到天阶。”
周清之瞬间沉默了,人比人,气死人啊,自己日日夜夜修炼,从不曾懈怠,别人出生已是玄阶。
见到周清之不说话,勾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革命尚未成功,还需努力啊。我看好你哦。”
周清之好奇问道,“你说我入圣大概还需多久?”自己辛辛苦苦修炼,一心成神,只为了那个约定,如果勾陈能给自己吃颗定心丸,那也是极好的。
勾陈盯着周清之看了好久,半晌才说道,
“这可不是我打击你哦,成圣除了天赋,更要一份机遇,我看你成天阶问题还是不大的。成圣嘛,或许运气好只要上百年?”
周清之只能苦笑,“上百年吗?我能活到那时候吗?”
勾陈一脸臭屁道:“百年时光,对于神只是一梦而已,放心,有我在你活个几百年不是问题。我可知道不少秘境存在,那里时间流逝同创世界可不同,创世界一年,秘境中或许只是一天而已。”
“还有哦,你好像对圣阶有什么误解,圣和半神之间差距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周清之虚心请教,“勾陈,你此话何解?”
勾陈大大咧咧说道,“圣者啊,只是创世界种族的说法罢了。也难怪,创世神界如今功法残缺,神魔血脉稀薄的不成样子,圣者恐怕已经就是修行的天堑了,更别说再往上的境界。入圣之后分三境,分别是归墟,神隐,化劫。到化劫之境,如果想更近一步,超脱世界,那便要渡过天劫了,这也是父神当初定下的规则。啧啧,这天劫可不好渡啊,多少化劫境的强者都倒在了万千雷霆之下,更别说之后的红莲业火了,那才是最变态的东西,父神啊,简直是不给活路。”
“呸呸呸。”勾陈打了自己一巴掌,“父神在上,请不要怪罪。”然后继续说道,
“前面的雷霆还好渡过,毕竟已经到了化劫境,哪有什么弱者,即使炼体方面不行,法宝来凑嘛,所以半数强者还是能挺过去的。可随后的红莲业火焚烧,可就真是十死无生了。我听羲和说过,红莲业火乃是万族自身业报所化,不焚身躯,只焚灵魂。众生冥冥之中自有阴德存在,作恶多端,手上浸满鲜血者,业火便越炽热。相反的,平生善事做的越多,业火便越是微弱。这恐怕也是父神的考虑吧,恶人成神,则是世界之劫啊。”
“说这么多干甚,你连圣的门槛都没摸到,加油吧,周小子,等到你天阶,应该就能尝试使用我了,我可等着呢。”勾陈一流光回到了炁团之中。
周清之仔细记住了勾陈的话,这对以后可帮助不小,圣者嘛,我总有一天会达到的。双手握紧,心中的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