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里,卡赫尔曼不再理会蒙格斯和彭得顿,把他们的教导抛在脑后。他每日做的,不过是上场打架。每次,不管是狮子、老虎、豹子、狗甚至熊,都打不过他。别的动物一般隔几日才会打一场,但卡赫尔曼不仅仅是天天打,一天有时还打两三场。
他的这种状态,与曾经在动物园上台演出时的状态差不多,只不过,他为的不是人们的掌声、欢呼声,还有那炫烂的灯光,也不是表演后小李、古板脸和馆长的爱抚与奖励。他为的,只不过是活着,好好的活着。
有时候,卡赫尔曼赢得比赛、看到台下人类沸腾时,会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肮脏!邋遢!恶心!一片狼藉!一群废物!一堆垃圾!
卡赫尔曼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大多都没过几日就愈合了,少数须调养十来天才能好——除了他额上那道疤。那道疤,伤的极深,血早已不流了,新的皮也长出来了,可两边的肉迟迟不想收回来。有时候,卡赫尔曼会想:“这只当就是我在斗兽场的标志吧,留作纪念。”但更多的时候,他会觉得,那是一道耻辱的伤疤,也是一道令他心痛的伤疤。耻辱,耻辱在这代表了他失算过、被打过。心痛,心痛在让他留下这道疤的,是曾经患难与共的兄弟,而这兄弟,却被他亲自断送了性命。
斗兽场上,那矫健的身姿、那锋利的牙齿,那如旋风般的速度、那如闪电般的敏捷,那哪怕伤得皮开肉绽也不屈不挠的毅力、那获得胜利却永远不骄不荣的精神,都是斗兽场中所有的动物(除了他师傅蒙格斯)都向往的、羡慕的、崇拜的、达不到的东西,但,他,卡赫尔曼,全部都达到了、拥有了、驾驭了。
算算日子,不觉已经过了数月。他的内心再次“帮”他冻结了许多曾经的记忆,如今,他能记得的,只不过是一些模糊的影子,一些让他一想到,就心痛的影子。他感觉,现在,自己的心里,春、夏、秋,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寒冬,是白雪皑皑,是凛冽的风,是孤独的树。
又是一次上台,卡赫尔曼不知为何,总感觉心里有些不安。跟他对打的,是一只豹子,是一只似乎跟他年龄差不多的豹子,是一只身强力壮、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自己的四肢和尾巴比他略长了些的豹子。那豹子似乎也在这个斗兽场里混迹了许久,身上粘了许多杂味,但他身上有一丝气息,是卡赫尔曼熟悉的。
这些味道,勾起了卡赫尔曼对从前的回忆。啊!多久没有想过的回忆呀!这些熟悉的回忆好像都变得陌生了、不愿与卡赫尔曼亲近了。大概,这些记忆,也觉得卡赫尔曼,有些过于容易忽略自己了吧。卡赫尔曼找遍了自己的记忆:妻子,孩子,动物园,古板脸,帕克斯维斯,小李……却始终没有发现关于这丝气息的记忆。
“难道这是我更早以前的记忆?”卡赫尔曼也这么想过。但是,他哪怕进再大的努力,也无法再回忆起碰见爱丽尔以前的事了。卡赫尔曼离开草原已经有两年多了,在草原时的记忆本就没记太清楚,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在凹凸不平,也该被磨得平平无奇了。
那只豹子很凶。卡赫尔曼曾经见过那是豹子与其他动物打斗:真叫个凶猛无比——可,卡赫尔曼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样的速度,同样的技巧,那只豹子好像对卡赫尔曼用过的一切招数都了如指掌。其他动物看起来的“高难度”,那只豹子学起来竟全不费功夫!
更加令卡赫尔曼惊奇的是,这次在台上,那只豹子,对待自己,比对待任何其他动物都要凶很多,内心里好像有憋不住的怒火,都要一股脑撒在卡赫尔曼身上。他的爪子不停在地上摩擦,喉咙里不停的发出低吼。
卡赫尔曼心里很清楚,这只豹子,肯定是他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的敌手。
幸运的是,这场撕咬是有退路的,墙面上的铁门是开的。看来,这次斗争,对于人类来说,不太感兴趣。大多数人类的赌注都下在了卡赫尔曼这边,那只豹子面前的赌注,只有两三个小小的金币。人类的信任并没有让卡赫尔曼高兴半分:他们的体恤,他们的怜悯,他们的爱戴,他们的尊重,都如同一粒灰尘,微不足道。
卡赫尔曼思绪回到了战场上。当人类的哨声吹响,那只豹子冷冷的对卡赫尔曼道了一句:“好哥哥,两年不见,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