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白玉楼才渐渐冷静下来,低下头看她:“这些……你是何时知道的?”
“很早之前就有察觉了,要真说确定下来的话,应该是前些日子出去给大家派粥时你和师父偷偷见面的那次吧。”
白玉楼闻言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那是你师父?”
当时那个大娘在旁边点火,余鱼拈酸吃醋的模样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居然从那时候起余鱼就怀疑起来了,这丫头也太能假装了罢?怕不是跟汪小溪学的。
“很简单啊,师父身上的味道很独特。”
余鱼道,“这么些年来都是师父一手把我养大的,比我娘跟我还亲近呢,那身形,那香味,我怎会认不出来她啊!”
白玉楼抿唇不语——他自然知道余鱼聪明伶俐,可这丫头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而且,她到底知道多少?
余鱼松开手,拉他进屋,“风大,进来说。”
“其实我很早就觉察到师父的不对劲了,只是那时候还没跟你联系起来。她先前说在密云山闭什么关,都是骗我的,实际上早就跟在我后边下山了。而且,你没发现么,每次只要出了和平王有关的事,她都会出现,这也太巧合了吧?”
余鱼认真分析道,“那时候我还怀疑她是因为对梁文道余情未了,所以才比较关注这件事的……但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
“现在你觉得事情应该是怎样?”
“师父不是囿困于情的人。现在我觉得,应该是有人花钱雇师父买了平王的命。”
余鱼笑盈盈地抬头看向白玉楼的眼睛,笃定道,“而那个人,不出意外,就是皇上。”
白玉楼默默地看她一眼,这个说法倒是很新奇,但仔细一想,事情可不就是如此?余茵茵从来不会做亏本买卖,无论对方是谁,就算对方是皇上也不能例外。
“她也并不是刻意隐瞒,时机一到,她就会告诉你真相的。”
白玉楼似乎想宽慰她,但其实他完全不需要解释的,余鱼怎么会怪师父,便抬眸一笑,问道,“什么时机?让我彻底体会一把卷入天家的案子是什么感觉之后?”
“差不多吧。”
白玉楼弯曲食指抵着下唇,“你说皇上雇佣你师父,大概意思是对的,但又不完全对。”
余鱼略带询问的目光看向他——白玉楼好像知道的比她多多了。对于这件事,她似乎完全是个局外人,全靠自己不经意踏入才窥探到一部分真相的。
白玉楼道,“严格来说,这是一个约定。”
“约定?”
“很久以前,雪月天宫的第一任宫主,与当时在位的皇帝的约定。”
那么久远?听起来,这故事应当不短,余鱼起身,动手烧水泡茶去。
“当时的皇上去民间微服私访,遇到了当时的那位宫主。”
一听这话,余鱼微微皱眉,合理猜测道,“那个……不会又是什么爱恨情仇的纠葛吧?”
“正是。”
白玉楼将选好的茶叶递给她,“但不是恨情仇,而是一段完全不可能的爱情。”
余鱼不解,虽说两人出身完全不同,但要说不可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吧?皇上娶了那么多,三宫六院的,只要师祖愿意放弃江湖跟他入宫,还是可以成的么。
莫非,是皇上只想风流一段,并不想带师祖入宫?亦或是师祖厌倦应付他那么多的老婆,根本不愿意进入宫闱?
“雪月天宫历代选宫主都要有一个首要条件,就是不管资质如何,一定要漂亮风情,因为建立此派的人非常喜欢美丽的事物。”
白玉楼说着,看了一眼余鱼。
余鱼无语望天——这小子有些揶揄的神色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仔细一想,雪月天宫的人好像确实都挺好看的,她不禁想起梅姨和顾左使来,就连顾左使收的养子顾良都是,别看他个子高得像个树干子似的摇摇晃晃的,那脸归根到底还是好看的,想不到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她竟才知道,这么说来,自己被师父挑中,也还算是好看的吧?
毕竟爹娘都不差,这么想着,又美滋滋的了。
白玉楼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见她有些得意,微微弯了下唇角,“你当然是好看的,你平日都不照镜子的么?”
平时余鱼身边倒没人夸她好看,本来么,没有谁会有事没事张嘴就说人好看的吧,听起来轻浮不说,还有拍马屁另有所图之嫌。
因而这时候有人这么直白地一说,她还怪不好意思的,何况对方还是白玉楼……等等,白玉楼之前就很会耍嘴皮子的,她差点儿忘了被他气的半死的事儿了,这是又恢复能说会道的本性了?
她端坐了一下,严肃道,“镜子有什么可照的,有那工夫练会儿雪月剑法多好!”
白玉楼笑着摇头,“可你师父就喜欢照,恨不能时时端着镜子走。”
“咦?”
这个她倒是没发现,不过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每次看到师父时她都在照镜子呢,余鱼震惊了一瞬,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怎么老说我师父我师父的,难道不是你师父?”
白玉楼方才没有纠正她,是因为余茵茵对他而言,确实算是师父一般的存在,但他却真的没有正式拜师,而且相比师父,余茵茵更像一位愿意关照他的长辈,再进一步说,像是上下级的关系。
听他说了这缘由,余鱼还有点儿遗憾,“我说我小时候怎么没见过你呢,原来你只有有事的时候才过来啊,师父又不让我掺和宫里的事,自然见不到了……”
白玉楼颔首,二人说着说着有点跑偏了,忙将话题拽回来,“说回你的那位师祖,她自己本身当然也很美,最起码是那种大多数男人见了都无法拒绝的样子,所以皇上自然也很喜欢她。”
“那为什么不可能在一起?”
“因为她不肯入宫,还叫皇上放弃帝位,跟她一起去江湖里逍遥去。”
“……”
余鱼万没想到这位师祖如此有魄力,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如果换成她,她大概也会这样想,但以她对人性的了解,就算再喜欢,衡量过后,皇上也是不可能同意为了她放弃江山的,果然是完全不可能在一起。
“两个人之间的差异实在太大,若想在一起,总要有人牺牲一些。”
白玉楼叹道,“皇上认为,你师祖跟他回宫,牺牲会小些,他若留下来,牺牲可太大了。”
余鱼默默摇头,其实并不是这样。
像她这样热爱江湖的人很能理解离开自己自由自在游荡的地方有多难,所以她也同样能换位思考,理解皇上要离开朝廷有多难。
“没错,你们雪月天宫选的人果然都有着相似的性格,”听了她的话,白玉楼笑道,“你师祖由己推人,也很能理解对方的想法,所以并不怨恨他,既然两个人都不愿意牺牲,就只能相忘于江湖了。”
师祖如此果断,令余鱼咋舌,话虽如此,可都是说的简单做起来难,两个人相爱个中纠缠定然不少,仅仅由于想法的差异,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算了?换作是谁都会不甘心罢!
“当时两人就约定了,人生难得遇到知己,虽然此生不能在一起,但对方永远是自己心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听到这,余鱼已经大概明白了,唏嘘感慨地摇头,“所以师祖就承诺他雪月天宫世世代代都会在暗中支持帮助他家?”
师祖到底是个女人,用师父的话说,遇到喜欢的人就变傻了,反正余鱼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是绝对不相信后宫三千佳丽的皇上下来私访一阵就能对一个女人有什么真心的,喜欢归喜欢,大抵也就是众多喜欢中的一个罢了,而且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白玉楼听了她的想法,表示赞同,“你想的没错,你师祖应当也想到了,可她毕竟真心喜欢皇上,不管对方如何,她还是决定这么做。但,她帮忙可以,却不能白帮,雪月天宫出手向来价格不菲,而对方是皇室的话,那报酬更是天价。”
不能给很多爱,就给很多钱罢,反正是互惠互利的事儿。可掺杂了俗世的交易,这段感情听起来怎么觉得那么遗憾呢?
“而且,二人之间还有一个更令人震惊的约定。”
“什么?”
“如果真的是当时在位的君主不仁,雪月天宫可替天行道,助合适的人上位,并由上一任皇帝将这一条写在圣旨上,交由雪月天宫当时的宫主保存。”
“这……”
余鱼大讶。如此厚重的承诺,她又相信皇上对师祖是真心爱慕的了。否则缘何那么相信她的眼光?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皇上不信朝中大臣,却信江湖人么?不,也不是,在一个环境待久了,有时候是看不清楚一些事的,需要由外边的人来打破这种状态,江湖人就是另一种声音吧?
正如汪小溪所说,江湖和朝堂从来都不是对立的,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需要互相监督,互相帮助,因为共同的目的是国家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
如此,她便能理解了。只有胸怀宽广的帝君才能作出这样的决定,不光是对他人的信任,也是对自己眼光的自信。现在看下来,近几代在位的皇帝还真都是彼时当下的最佳人选。
“师父认为,今上是好的,所以要助他铲除平王?”
如果二人的品行反过来,估计余茵茵要铲除的就是今上了。
白玉楼点头,“这件事情,连梁文道都不知道。”
这种秘密的大事,当然不会太多人知道了,所以梁文道看皇上重视白玉楼,多少有点不服气。
“那你怎么会知道?你又不是师父的徒弟,”余鱼好奇,“连我都是才知道呢。”
白玉楼顿了一下,“可能,因为她知道我早晚都要死吧,死人最会保守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