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芳根据李海轻拍桌子的鼓点,起了个“万能调”,这种调可以作为绝大多数歌曲的伴奏开头。
三人看着丁丁。
丁丁感受着李海的节奏和何芳的旋律,摇晃着身体,望向四周,开始想词。
他回想起从鲁迈村一路走到城里的所见所闻,回想起他走出车站后,夕阳和路灯交相辉映的场景,那场面又壮观又美丽,也是丁丁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
丁丁组织了一下语言,跟着伴奏唱道:
“我喜欢这座城市
看它傍晚时的灯光”
停顿了四拍,丁丁看着不远处昏暗的巷道里进出的电动车,以及周围桌子上吃得正欢的人们,接着唱道:
“长满皱纹的小巷
烧烤摊”
“没了!”丁丁做了个请的手势,期待地看着三人。
“我喜欢这座城市”
“看它傍晚时的灯光”
“长满皱纹的小巷”
“烧烤摊”
“很不错,歌词简单易懂了一些,但是逻辑顺畅,情绪清澈,作曲也不俗,可以可以!”刘书剑重复了一遍丁丁现场作词作曲的成果,评论道。
“我不这么认为,这歌词的确易懂,但我觉得并不简单。”李海却是摇了摇头。
“哦,怎么说?”刘书剑问道。
“首先,我们忽视丁丁的年龄再来看这段话——黄昏、路灯铺垫了暖色的意象,给人视觉上的感受就是静谧和柔和的;但两者在触觉上的感觉却是昏暗的,仔细一品,里面的冰凉和急迫就出来了:白天已尽,路灯才会亮起,那么黑夜马上就要到来,这是时不我待!”
“这两个意象其实不单调,想想看,什么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凝视路灯?再看看这个喜欢——只有站在边上旁观,才会去评价,去说喜不喜欢。”
“所以我觉得这不是简单,这其实是天真,褒义词的天真,这个天真使得丁丁将他的急切,陌生,孤独无助通过黄昏和路灯表现出来,因为正常情况下,我们对黄昏和灯光是不会有这么重的注意力的。”
李海轻敲着桌子,继续道:“接下来是小巷的皱纹,烧烤摊,要单独说的话,就是那边城中村的年代感,以及此处的烧烤摊,这就是烟火味;人对烟火味是最为敏感的,饭菜里面的调料味道,调料的多少,空气里的灰尘的颗粒大小,甚至是里面的香味臭味以及周边人们谈笑的话题,等等,都是组成这些烟火味的重要元素,只要其中一种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我们立刻就能分辨出来,或是感到亲近,或是感到疏离。”
“综合起来看,无论是夕阳,路灯,还是小巷和烧烤摊,都是对这个城市的表皮的描写,我们参与其中,但是并不熟悉,所以才会对大家习以为常的景色放在心里,从某种程度说,这便是见外——从另外一个方向理解,我们何尝又不是这座城市的客人呢?所以,丁丁这段词我觉得很不俗,老练而又天真,这个很难得。”
听完李海的分析,众人都肯定地点了点头,特别是刘书剑,一边回味着李海的分析,一边道:“老李的分析很到位,果然只有诗人才懂诗人。”
丁丁却有些不好意思,他也就把心里面的话唱了出来,唱的时候并没有这些心理活动,李海却一下子分析出这么多复杂而高级的东西,让他感觉有些名不副实。
但是李海这么一说,丁丁却又觉得李海说得对。
因为丁丁唱这几句词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这么多,但是经过李海一层层揭开,却发现这些感受的确是他的感受,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而已。
“李海叔叔好厉害啊!我觉得你说得对,但是这种感觉好奇怪,因为你不说,我自己都不知道!”丁丁说出了他的疑惑。
“呵呵”李海干笑了一下,道:“有一门学问叫行为心理学,就是通过一个人的行为,来推测他的心理,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因为外界的刺激而忽略自己潜意识的感受,但它的确是在无意中左右我们的行为的,这门学问其实随着我们阅历的丰富会或多或少的掌握,特别是我们作为创作者,更是必须要掌握的技能之一。”
“你们读书的时候不是要做阅读理解题吗?不要觉得没用,那个就是锻炼洞察别人心理活动和意图的!有些作者做阅读理解题的时候碰到自己写的文章,结果还得了低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始终没有注意到自己潜意识里的东西。”李海对丁丁说。
“哦——”丁丁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李海说的东西他觉得有些深奥,他不知道什么是潜意识,什么叫行为,得好好消化一下。
但是大体的意思丁丁听懂了:人有时候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但是我们看一个人说的话,能够分析出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还有要多学阅读理解题。
“来来来,谁来接!老李,你们频道对上了,接两句?”刘书剑道。
“行,我来两句!”李海哼着刚才丁丁唱的旋律,摇头晃脑想了一会,手上的节奏却是很稳,然后他的视线掠过小区门口的喷泉时,眼中光亮一闪,却是找到了词,于是道:
我喜欢这座城市
看它傍晚时的灯光
长满皱纹的小巷
烧烤摊
路灯下的喷泉
就像迎着肉香在跳舞的
whisky
“没了,就这几句。”李海的双手依旧噼里啪啦打着节奏。
“嗯……”刘书剑摸了摸下巴,道:“我觉得你的句子有意地继承了丁丁的天真,但能明显感觉到你藏了话在里面,比如说迎着肉香在跳舞的威士忌这句,我不能像你一样有条理地说个一二三,但我get 到了你的点!”
“物欲横流?”弹着吉他的何芳道。
“丁丁,你听出了啥?”李海却是卖了个关子,问丁丁。
“威西给是什么?”丁丁好奇地问道。
“一种酒。”李海答道。
“那就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呗!我们村都是这样的。”丁丁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
“老李,别卖关子,你自己分析一下你在想什么!”刘书剑道。
作词这一块,一直是刘书剑的硬伤,他实在没多少文学天赋。
“这两句话,关键在于你怎么理解跳舞,肉香和威士忌了。”李海脸上带点坏笑道:
“可以像丁丁说的一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到了高兴处手舞足蹈;也可以像何芳说的一样,物欲横流,穷奢极欲,酒池肉林,美姬翩翩这些词,但这并不是全部。”
“我很感兴趣,全部说说,拜托了!”何芳却是对李海的词很好奇,她也有很好的文学功底,对于探寻文字的魅力,她还是很有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