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癌症晚期病人来说,再好的止痛药也有失效的一天,而一旦失效也就意味着,生命进入了真正的倒计时。
稻子一直以为姥姥至少还能陪自己过了12周岁的新年,但终究还是没有过去,元旦刚过,姥姥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不得不满怀遗憾的离开了。虽然大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时,仍是个晴天霹雳。
小帆和小飞都没有想到,他们费尽心思回小镇的那一次,居然成了和麦姥姥最后的离别。唇间还淡淡的还留有鱼汤的鲜味,俨然还能听到“斗蟹”的笑声,桌上还摆着那副牌,……麦园里一切都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又安静的让人可怕。
送别了麦姥姥之后,麦姥爷像抽光了所有的精神,瘫坐在摇椅上,任谁和他说话,都毫无反应。稻子的眼泪早已留光,此刻她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小孩,缩在客厅的角落里,不哭不闹,不言不语,低着头,不让任何人靠近,即便是辛妈妈想抱抱她,都被推开了。
两个人的世界在这一天崩塌了。
别人都散了,但辛家人是肯定要留下来的,还有沫默一家。辛爸爸几个男人们陪着麦姥爷,辛妈妈和张老师整理家务,准备晚饭;而小孩子们在小帆的带领下,都去陪稻子了。可这样的气氛下,陪着也只能是干耗着,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也都没什么可说的。
好容易挨到吃完晚饭,大家又商量着谁留下来陪这一老一小。经过这一下午的沉默,强打起精神的麦姥爷,却让大家都各回各家去休息。不想麻烦任何人,现在他只想和孙女一起,不想任何人打扰。
大家当然都不放心留两人自己在家,但在麦姥爷的强烈坚持下,也不得不退步,只是谁都没想到,小帆却坚持要留下来,而麦姥爷居然痛快的答应了。
小飞此时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冲动,他也想留下来,想留在稻子身边。可看麦姥爷精疲力尽的样子,便没再说什么。出门时,看了看仍站在角落里,被小帆抱在怀里精神恍惚的稻子,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多么希望此时陪在他身边的是自己,可惜他不能。
大家都走了之后,小帆把稻子送回房间,安顿好,眼看着稻子睡了,才来到了姥姥姥爷的房间,却看见麦姥爷正对着老伴的照片,泪流满面。
“姥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还有稻子,还有我呢?”这个温和的少年,拉着老人的手,无比坚定的说。
老人缓缓地从照片上移开,紧盯着小帆,好一会才开口。
“好孩子,姥爷知道,姥爷不能倒下,我答应过你姥姥,我得把稻子照顾好,等着她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我还不能倒下。”说着,强撑着身体,往床边移去。
小帆看姥爷此时恢复了些精神,连忙起身扶着他做在床上,而后又去到厨房打了一盆热水,亲自服侍姥爷洗脚。
猛地把脚放到热水里,姥爷似乎被烫得咧些了一下,突然长长舒了口气,闭上眼,把脚全都没入了水中。心想自己还能感觉到烫,那就好,伤心难过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没有稻子,自己蛮可以就这样自暴自弃,随着老伴走。但还有稻子,那孩子太可怜了,如果自己也放弃她,她就成了真正的孤儿了。想到这,姥爷睁开眼,向小帆询问稻子的情况。
小帆告诉他,稻子已经睡了。毕竟还只是个10来岁的孩子,几天来在崩溃的边缘挣扎着,早已脱了层皮。只等人散了,才昏沉沉的倒下了。
听到稻子睡了,姥爷放下心来。这些日子也难为孩子跟着一起受煎熬,老伴快不行的时候,他原本是不让稻子在身边的,让沫沫妈妈把稻子带走,可稻子死活不走,非要亲自给姥姥穿衣服送行。
这对于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真的太残忍了,大家都不同意。但稻子说什么也不肯,最后竟说,自己的爸爸妈妈她没能尽孝,姥姥她一定要亲自来送。小姑娘的一番孝心令人动容,谁也不再阻拦。
麦姥爷的心一直在老伴身上,现在才回过神来,想着孙女这几天的日子,百感交集,心疼不已。又看了看蹲在地上,正在给自己洗脚的少年,猛地一挣脱。
“怎么能让你给我洗脚呢,孩子,快起来,快起来。”麦姥爷说什么也不让小帆动手,小帆却不以为然,在他心里,自己就跟麦姥爷的亲孙子一样,更何况这还是稻子的姥爷。
“有什么不能的,姥爷,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孙子,我照顾你,还有稻子,你放心。”少年投给麦姥爷一个坚定的微笑,伸手抓过姥爷的双脚,浸在水盆里。说实在话,他还真是从来没给谁洗过脚,这是第一次,但他心甘情愿,甚至可以永远这样做。
小帆的话让姥爷感动不已,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太善良了,太温柔了,在这个黑暗的日子,他像一束光,照进了自己干涸的内心,让自己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谢谢你,小帆,姥爷相信,相信你。姥爷一定振作起来,咱们一起照顾稻子,再也不让她伤心了,让她幸福,好吗?”麦姥爷看着小帆,眼里泛起的泪花,异常晶莹。
“我都听姥爷的,洗完脚你就赶快休息,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姥姥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也一定希望咱们都幸福。一会儿你先休息,我再去看看稻子,我怕她做噩梦,晚一些我再睡,你放心。”小帆给姥爷擦完脚,又嘱咐了一番,看着姥爷躺下之后,才往稻子的房间走去。
小姑娘眉头紧锁,使劲抓着被子,小帆一看就是做恶梦了,赶快做到床边,握住稻子的手,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她皱一下眉,他的心就揪一下,后来实在忍不住,俯下身紧紧地抱住稻子。过了好一会,小姑娘才恢复了平静,这时小帆才发现自己全身是汗。
半夜里,稻子突然惊醒,猛地起身,才忽然觉察自己的手被紧紧的握着,趴在床边刚刚有些打盹的小帆,被稻子一拽也立刻惊醒。
“怎么了稻子,做噩梦了吗?”小帆紧张的问稻子。
稻子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傻傻的问:“小帆哥哥,你怎么在这啊,姥姥睡了吗?她今天是不是没那么疼了”
又一次紧紧地把稻子抱在怀里,小帆不知道也不忍心回答她,只好说:“姥姥睡了,稻子也睡吧,小帆哥哥守着你,快睡吧。”
小帆的话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稻子居然又倒下去,缓缓地入睡了。看着小姑娘安详的模样,小帆心如刀绞,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让她再也不要受这份折磨,恨不得代替稻子,可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她,抱着她。
夜里稻子似乎梦到了小帆哥哥来了,姥姥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菜,姥爷还和小帆哥哥下棋了,小飞哥哥似乎也来了,只是她一看他,他就不见了……
因为是元旦刚过,孩子们也都马上面临期末考试,三天一过,辛爸爸辛妈妈就急匆匆的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稻子也被麦姥爷送回了学校。
按照他的话来说,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这个老人在先后经历了女儿女婿,老伴的离世之后,尽管悲痛欲绝,但终究还是又坚强的站了起来。他告诉自己,不能让悲伤停留的太久了,他只有一个亲人了,余生不多,他要让稻子快乐的长大。
临别时,趁着麦姥爷情绪还算正常的时候,辛爸爸找了个时间和麦姥爷谈了谈对于以后生活的安排。他们都担心老人刚刚经受老伴离世的打击,会一蹶不振,身体受不了,而且还有个孙女需要照顾,所以他们想在春节前这段时间,先让辛爷爷暂时住到麦姥爷家来陪他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等考完试孩子们放暑假了,他们就让小帆小飞都回来陪麦姥爷和稻子。
春节之后,新学期辛爸爸辛妈妈要接稻子去城里上学,以后就住在辛家。麦姥爷和辛爷爷可以暂时还住在小镇,等辛爸爸联系好了城里的疗养院,就让两个老爷子都去疗养,也免得他们总是不放心,两头跑。
这样的安排在辛爸爸看来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虽然他之前并没有和两位老人郑重的谈过这个问题,但其实和麦姥姥当初的想法也是一致的,所以按理麦姥爷当初答应了麦姥姥,现在既然辛爸爸已经提出来了,麦姥爷完全有理由照做。但麦姥爷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考虑了很久,才和辛爸爸说,他想再陪稻子半年,等稻子上初中的时候,再按他说的办。
辛爸爸当然也没指望麦姥爷能立刻同意,稻子对于麦姥爷的意义他比谁都清楚。而且老人并不是不同意,只是迟半年而已,他也没有再坚持,心里也考虑老人和孙女离别,当然也需要各缓冲时间,正好这半年能过度一下,等到初中新学期再去也很好,两人于是就这样定好了。
稻子自然不知道这个情况,看着大家一一离去,心里觉得空空的,她现在特别害怕只有自己和姥爷两个人的麦园,尤其到了晚上,安静得让她觉得自己不知道是活着还是跟姥姥一起离开了。
她希望还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都有小帆哥哥陪在身边,可以拉着小帆哥哥的手入睡,可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小帆哥哥,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可是他们都不是她的亲人,他们都没有义务一直陪着她,短暂的温情早晚都会消失,永恒的只是这座麦园里的鸡飞狗跳。既然不能选择,那么就只能坚强面对,这个小姑娘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就在这,其他的都是偶遇。
小帆和小飞大概听爸爸提起了关于对稻子的安排,所以即便马上就要分别了,却因为很快又会相聚而少了伤感。他们现在心里想的都是快点考试,快点过春节,快点回来……
当辛家四口回城之后,没几天辛爷爷也被赶回自己家了。麦姥爷不想因为自己给别人添麻烦,这个世界上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没有界限,也要适可而止,再说以后稻子就会给辛家添很大的麻烦,现在趁他还可以自己照顾稻子,尽可能的不想再麻烦别人了。
当麦园里再次传来姥爷清晨的叫喊声,“稻子!稻子!该起床了,要迟到了,快起来……”稻子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好像还在梦里,闭着眼睛回应道:“知道了姥爷,别喊了,马上起来,马上……”!随后又倒在床上懒几分钟,可没过几分钟,忽然迷迷糊糊下了床,闻着香味就跑到餐厅,抓起刚出锅的鸡蛋饼就吃,结果反倒烫了手。
“总是这么迷迷噔噔的,你说说你,怎么就不能象个女孩一样,稳当点阿,你说你可怎么整,这以后……”絮絮叨叨的姥爷越说越来劲。
稻子站在一边听着熟悉的唠叨声,高兴的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忽然想起小飞临别说的话:“时间会把所有的悲伤都变成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