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散乱头发跑过来妈妈嚷嚷着不停揪着头发。摊主看看双手,围裙上手心手背麻利擦着。手指插进女孩头发里上下捋代替梳子。看董明吃完不想走。摊主眼睛没离开女孩辫子麻利编着说:
“哪里来?去哪里?脸色不好,看病小地方没好的医疗设施,走亲戚吗?”
董明说:“都不是。”
又问:“附近有房租吗?”
摊主迥异打量说:“中介要钱狠,墙上、电线杆上,找找省一笔中介费。一个人越小越好有你躺的地方就行。不必要大厨房。因你也不起火,长期吃给打折价,单身男人你是听我说话最多的一个。随是面对八方来客,多说两句的也挑挑捡捡,要走往西面走广告,启示,出租信息多。中午改包子,饺子,就近时间允许过来吃。”
董明拉着行李箱,全部家产都在里面。向西走去。既然没有目的哪里都是目的,既然没家哪里都是家。想来没有要求。常说随便,也就随便。墙上、电线杆上、厕所里号码都打过了。无人接听。租出去了?或是打不通?肚子叫压住了疼痛感,病痛排第二了好现象!离家出来是对的。他想的太简单,家里找疯了,儿子董志鹏无心上学。龚碧无心上班也报了警方。能去的,能问的、想到的、帮她想的,该去不该去的都去了。一个大活人眼皮底下就这么走了。
柳立红,金果、武小道,晚上轮流陪她睡觉。枕头底下一张皱巴的纸武小道看到四个字“不要找我!”叫醒昏睡龚碧,“醒醒董明写得。”见字如面四个字龚碧体会到,哭着把褶皱纸片抱在怀里如同董明。眼泪朦胧看着四个字,像是看不完无字天书只有他懂。褶皱在颤栗十指下平展起来。摸着摸着困倦袭来靠在床头睡去。
摊主的包子饺子,在放有电池小喇叭传出叫卖声。董明不由自主进来,摊主低头卖饺子,预感到董明中午还来,头没抬说:“在屋吃吧!早点摊收了。”
做了董明主不论个数盛了一盘饺子。董明感到一股暖流串通整个筋脉,膨胀全身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吃饺子速度惊人得快,像赶时间开董事会。没等嘴里饺子咽完,摊主一大碗饺子汤,用带面粉手捧了过来。董明下意识站起来接,迅速马上想到早起说的,我端惯了你不行话,把手缩了回来。站着竟忘了坐下。摊主放下碗没说话,拍打身上蹭上的面粉,回到开着冒着热气煮饺子锅前。这是一个陌生人给陌生人的无声安慰。
董明说句打不通电话。不在摁压他疼痛位置。疼痛灰溜溜随风飘散,不留痕迹,只有饺子汤热气盘旋在睫毛眼角潮乎乎的。董明把家产存放暗处。没去交钱。觉得帮帮她,小站人习惯差,有垃圾桶偏偏扔在外面,男篮,女排冠军人选跟小站没关。桌子上杯盘狼藉,也是啊?上车下车赶的是时间,火车不等人啊?哪管得了那么多?兴许一辈子就吃这么一次。抹嘴走人又不是不给钱。怨不到前来吃饭的,光顾你生意感激还来不及呐!
董明收拾盘子碗筷,扫地上餐巾纸,一次性筷子,一阵紧似一阵疼痛不得不坐下来。想起来中午药没吃,背过吃饭人吞下药。
房今天恐怕找不到了,车站小旅馆是不愁,晚间住在这。打算好定下心来。起身扫地。他知道等一点不疼,除非上天堂。勒勒腰带等同手按着减轻疼痛感。吃饭人逐渐少了。地上桌子上清楚一片。拉家产灰色行李箱走到柜台前叫老板。
饺子锅水汽被吕盖子盖着。叫她老板。因雇着包饺子小工两个,仨人赶上饭口忙不过来。接过钱问:“找到房了?”
“没有!”
“去哪?”
“不知道!大概今晚住站前小旅馆,问问不贵,明再找,在你附近吃饭方便,一个人实在不知道吃什么,到你这肚子咕咕叫。”
“等一下和你聊聊,我是开一天的哩哩啦啦总有吃的关不了门,你随便转转,我算一下账一小时回来。家产放心?就放里屋来,要紧的随身携带。”
董明感到像龚碧出门遇贵人。不敢走远,一是病,二是多少有戒心毕竟是外乡人。药店还是找找,没药疼是忍不了。还有万一好了回家老婆儿子。其乐融融。儿子外语学院有希望。他想做个善始善终,没有遗憾,态度温暖健康陪伴儿子的父亲。想做一个善始善终,没有轰轰烈烈,陪伴龚碧厮守相依健康的老去。健康是一切爱别人,被别人爱的源泉力量。他失去了。半生岁月像云烟快要掠过。面对爱他的人,给的只有眼泪。他执拗选择来到小站,他不知剩下日子怎么过。时刻迎接毒液肆无忌惮身体里窜来窜去。又一阵痛蹲下来,癌细胞快扩散死亡快点来临。蹲下的他,很多次想到自杀。甚至觉得想到嘴角略带微笑,吃了灵丹妙药。不再害怕生活对他残忍,伤了他仅存的自尊。第一天就喜欢小站,人总是匆忙地,走路带风,甚至拉着行李,背着大包跑的,年老年小。只要在小站用什么样姿势跑,穿什么样衣服,穿乱了季节都没人指责挑剔。不知疼痛多久。慢慢站起来。挪动脚步。整整卷起的衣角,抚平裤脚的别扭。直直因疼痛弯曲的腰。装作不吃力的走,尽量右半部伸展起来,所有痛都在右半部,胆和肝叫苦连天抱怨。
一个小时早就过去了。老板站在门前,舒口忙碌紧张的气息,天天忙也是如此。董明抬头看见,牌匾写的是“经济饺子”笑了,够经济的中午一盘饺子晚饭省了。右手边超市说是超市小卖店大。左手边还是小吃店青一色各种粥,小米粥、绿豆粥、燕麦粥、八宝粥、玉米面粥。写的全乎没吃过。不能持否定态度。让人欣慰是门前没有脏水泼洒,臭泔水桶盖着盖,没有嗡嗡绿苍蝇。再左走小旅馆,一个连着一个,不怕你露宿街头。门口拿着广告不放过用眼角余光撇上两眼的过路人。
老板围裙没在胸前挂着,夹在右胳膊下,跺着两脚洒落鞋上的饺子面粉。
董明说:“终于闲下来了?站着干嘛坐下来?”董明说着走进凳子坐下来。
老板说:“小地方走不出百步逛完了。没有北京汗毛孔大,没去过北京,外国人拿着放大镜看中国城墙。想把厚重文化吸走。故宫每天人流,赛过小站,不是不想去,为了挣两块钱天天乱哄哄忙着,你不入流打扮,家乡离北京近吧!去过吧!”
董明点着头说:“大地方有大地方圆,小地方有小地方的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哪里都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老板说:“你的病不适合离开家乡。”
董明听到突如其来问话不知怎样回答:
“晚上离开,住小旅馆。”说着站起来屋里拎他的家产行李箱。老板察觉说话失了分寸,暗想刚才的话够判一年的。为了弥补跟在董明后面补充道:
“这有一个很好的老中医。”
“不用了,明天早上九点的火车。”
老板不知是挽留还是帮他治病,她都糊涂了。董明客气告别走进左面小旅馆。老板看着董明背影叹气懊悔。有几分担心。一来老板看出董明病的不轻,有意无意照顾话没说圆满,老板带气扭身回去。
小旅馆窄小简陋一些,卫生讲究,白白墙,白白单人床单,一米多长厨上放着电视,打开就一个本地台,津津乐道广播着本地新闻。
董明躺下,振振疼痛想起来该吃药了。一粒粒药吃下去。右侧卧床上看着渐渐黑下来夜空。他不敢拉紧窗帘,那样与世隔绝,看不到宇宙的生成变化。看不到二十八星宿极其美的存在。想到儿子老婆亲属朋友。不要找了。不要为他将死之人费力流眼泪。什么也大不过一顿三餐。疼痛饥饿才是人终将离不开的。佛说三千大千世界里,他什么也不是,零都不是,是一个负数。他被疼痛辗轧,慢慢长夜昏暗台灯伴到黎明。
一个家庭儿子洞察像一眼清澈甜井。常常陪伴他彻夜扶案写着,已经不是作业,只为等他屋里出现黑暗,儿子才离去。努力做着让人心痛。明白儿子后早早关灯,黑暗里按压疼痛部位。病人感觉床的空间拥挤狭小。多想和老婆温存回顾嬉闹抱枕飞舞,海绵腾空飞起,笑到岔气。张着嘴一动不动像雕塑。最后还是跑进医院,大夫告诉饭后三十分钟不要做搞笑动作。原来是笑的。
现在龚碧枕头泪水一片水印湿,第二天会装出幸福一宿快乐之感,夸张说着没脑筋猪一样睡到大天亮。早起也像猪一样吃两大碗饭,对着穿衣镜让看日渐宽松睡衣,愣说胖了一圈,明天开始减肥,掩盖她的消瘦。董明想着睡意和疼痛同时袭来。拉上窗帘,狭小房间里和疼痛谈心。翻脸后就是较量。不分胜负的妥协。汗珠滴滴嗒嗒落到床单上又一片水印。安静躺下迎接第二也许没有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