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中,在十九岁之前都是温暖而又充实的。虽然家里穷,但是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就算是穷得天天吃土豆,那也是美味的。
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橘黄色的一粒灯火,在柴米油盐皆是钱的时代,我家的电灯没有开通,下午吃了晚饭,就在妈给我点燃的一盏煤油灯底下,写着稚嫩而有些歪歪扭扭的字。
我喜欢在灯下写字,看着煤油灯在黑暗的屋子里,散发着温暖的光,就觉得心安。
后来我家通电,拉上了电灯,满间屋子都被照得通亮,我高兴地三天没有好好睡觉,晚上就直直地瞪着结了蜘蛛网的天花板,想着,这下蜘蛛也可以在晚上抓到食物啦!
多年之后,我上了高中,去了城市,满大街的路灯照得城市就像没有黑夜一样,各色的人,各色的车辆来来往往。
我的座位靠近窗户,写累了作业抬头看一眼外面,一盏有些老旧的路灯静静在树底下站着,散发出橘色的光,是让我突然就觉得独自一人在外求学,是自由的,也是孤单的。
老爸老妈去了甘肃打工,为了让我将来能上大学而拼命努力着,我住校,周末寄宿在城里的婶婶家。
倒也是出息,我自己晓得奋斗,在婶婶鄙视以及打量的目光中尽量缩小存在感,在班级里成绩数一数二。
我也有暗恋的女生。她是坐在后桌的,打算走艺体路线的女孩子,她热爱画画,性格泼辣,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装满了她所喜欢的人。
对,她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从未和她交谈过,只是在做课间操时,时不时地看她两眼。
年少的喜欢,夹杂着苦涩以及微甜,即使不说话,即使没有交谈接触,就远远看着,都是一次心灵的放松。
我曾在她画室的垃圾篓中,捡起了一幅画。
上面画着她自己的肖像画,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左耳上别着一朵小小的金色的向日葵,她咧嘴笑着,眼睛里仿佛有星辰大海。
她丢弃的原因也很明显,她有一双梨涡,画上的人没有,虽然在笑着,但感觉少了什么,看得出来她想添上,但是颜色配置出了一点偏差,导致整幅画不和谐。
但我已然觉得是极好的。
走出教室门,是她所喜欢的人,带她骑着单车,在操场上肆意欢笑,即使有老师在呵斥他们,说男女生之间应该保持距离,她也昂着脑袋,骄傲地说:
“他将来是会娶我的!”
而她的他,就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不说话,眼睛里的温柔,我即使站在二楼,也感受得到。
于是,我在回家之后,又悄悄烧掉了那张画。
我以为一切都会像这样下去,她一直幸福,我继续做我的学霸,将来回报父母。
那是快下暴雨的一天。天色暗的很,风也大。我的脸上有一个巴掌印,我狂奔到一座天桥底下,将脑袋埋进双膝。
本来也就是一件小事。
周末,我回了婶婶家,在吃饭时,她突然对我说道:“小国啊!你爸妈呢,既然把你送到我这里,那我就要管管你。听说你和你们班一个混混女生走得很近?”
我没反应过来。
婶婶的小儿子,也就是我表弟,在一旁说道:“我看到了!你递东西给那个女生,你们还说说笑笑!”
我心中烦躁了一下,解释道:“那只是我们班同学,她当时太阳大,中暑流鼻血了,我只是递了一张纸给她,陪她坐了一会儿。等有人接她了我就离开了的。”
表弟的幼儿园在我高中下面一点,看到这场景不足为奇。但也不该什么事都胡乱说吧?
婶婶眼神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那倒也是!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别人小姑娘能看得上你?!城市里可不比你在农村!
你爹妈累死累活地供你读书,不就是想让你将来赚钱了养他们?!不过我看啊,也是枉然喽,麻雀就是麻雀,野鸡就是野鸡!还妄想变凤凰!”
我忍不住和她顶了一句:“那也总比表弟在家里天天打游戏,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不会的强!才读幼儿园呢,就什么都考不及格。”
表弟一听我在说他,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嘴里的饭都,没咽下去,嚎啕大哭。婶婶怕他呛到,就忙放下碗安慰。
谁曾想,表弟越哭越大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打嗝,都还在哭。
婶婶恼火了,就狠狠朝我甩了一巴掌,嘴中说道:“你看你把你弟惹得哭成什么样了?!还不滚过来道歉?!别忘了你现在吃谁的,住谁的!我想让你滚你就得滚蛋!”
我年少气性,碗筷放在桌子上,就跑了出去。婶婶丝毫不挽留,只是哄着她的小儿子。
风夹杂着水珠,拍在我的脸上,试图让我冷静一点。我脑袋里全是和婶婶争吵的场景,我爸妈是给了婶婶一笔钱的,用来支付我周末在她家的生活费。
远走越远,越走越远。
一声惊雷,将我理智唤回来时,天空已经下起了豆大的冰雹。我环顾四周,没什么建筑,只能钻进一座桥底下。
桥底下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坐在一起,手中拿着什么,看见我进来有意地藏了一下。
还有一个流浪的人,身旁放着一把二胡,与他们不同,他自己坐在一旁啃着自己的面包不像是与他们同伙的人。
我坐着平复心情,拿出了老年机,看着里面爸妈发的信息:
“你在学校要好好读书,别去打架,和同学好好相处。你爸把这个月的生活费转给你了,记得节约点花,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受欺负了记得给老师或者婶婶说。”
我抹了把脸,将手机放入口袋,转头看着外边的大雨。
我不搭理别人,不代表别人不搭理我。
那群人中走出了一个骨瘦如柴,精神萎靡的人,坐在我旁边说道:“小伙子,你是不是缺钱?我这可有挣钱的好门道啊!”
我本想远离他们,但一听到挣钱……能挣点钱,帮爸妈减轻负担,好像也不错?
他见我没有立即离去,就悄悄说道:“你看……你只需要帮我们,把这面粉带到一个地方,就有钱赚!”
我警惕地说道:“你这是毒吧?不是什么面粉!”
他连忙想捂住我的嘴巴,我厌恶地躲开,站起身想走。
他一把扯住我的衣袖,说道:“别声张!我没事害你干嘛?不需要你带多少,一次就带指甲盖那么多,警察不会发现的!到了那边,自然会有人找你,给你钱!”
我犹豫起来。
旁边那个拉二胡的人突然咳了一声,拉起了他的二胡,竟然是刚出来的《山海》。
在前奏他还有意无意地叹了一句:“年轻人呐,做事需谨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