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窗外的雨点纷纷扰扰,像极了江湖中的一个个人物。在这狭小的客店之中,已经坐满了三十余个避雨歇脚的行人。本来连一寸板凳皮的位置都要抢的这些人,忽然同时寂静无声。
从门外,走进一个长着羊头的人。那小羊头身协调,自然惹人怜爱,可此人却长着一个羊头,连犄角都不缺,胜兮兮、湿漉漉、本应是白色的毛发,因沾了雨水紧贴在脸上,显得说不出的恐怖与恶心。
羊头人把那红肿污浊的双眼一翻:“小二,上酒,蚕豆也给爷来一盘!”声者沙哑,神情充满鄙夷。店小二不敢不听,端来上好酒菜。羊头人嚼蚕豆的声音之向,似乎众人的耳朵欠了他几辈子债,听得人心里发毛。
就在众人谁都不敢上前之时,门外走来一个人,坐在那羊头人的身前。
此人头戴斗笠,身披一件青绿色的长衫,外面那么大的雨,他身上却一点也没湿。
他走进店内,坐在那羊头人的身前,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只见那字条有二十多行,每行只有四个字。有些人看到第一行是什么“亢金龙一”,有些人则看到“井木犴三”“胃土雉四”之类,但也不知道那青衫人学过什么阴阳五行、奇门八卦,但他竟然能让所有在座的三十余人,都看到一行字:
鬼金羊六
“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敢来。”羊头人道。
“既是我邀请你,我自己有何不敢来?”这青衫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青年人。
羊头人一笑:“请喝酒吧。”便把一杯酒递给青衫人,自己也拿了一杯,二人均是想也没想,一口喝了下去。
羊头人的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可青衫人忽然道:“鬼金羊,三年前你的任务,到今天还没有完成吗?”
此人正是鬼金羊。他脸色一变:“你是何人?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青衫人一笑:“早听说二十八宿各有所长,你长成这个样子,必然非常擅长易容术吧?你善于模仿人的动作,专门到金雀岭和吾友高落交谈,观察他的行为,到沙漠中杀我,为了争功,还骗走土宿四人。可你完全没有想到的是,高落为了让我看出来,刻意把牙齿染黄,难道你认为我看不出来吗?”
鬼金羊咬牙切齿道:“蔡缄,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青衫人从怀中取出一自个小包裹,里面是六颗草籽:“从一寸法师用青魔草籽救下我时,我便已经想明白了。”
鬼金羊大惊:“一寸法师……你……”
然后他便向后仰去,随着椅子倒在地上。
青衫人长叹一声:“鬼金羊!你既可以把指甲缝中的毒粉混入酒中,为什么我把你的酒杯和我的酒杯互换,你却看不出来呢?”
忽然有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向那盘蚕豆。青衫人一愣,只见是一个衣衫破旧的孩子。他的母亲一把打向他的手:“饿死鬼!别碰!”又向青衫人磕头:“官老爷,这孩子实在饿坏了,您别见怪……”
青衫人长叹一声:“长太息以掩泣兮,哀民生之多艰!这蚕豆有毒,别吃了。”从怀中取出一贯铜钱,买了一盘蚕豆,给了母子二人。两人磕头称谢,青衫人连忙扶起:“不必了。”说着收起纸,走入雨中。雨水淋在他身上,全部被内力弹开。
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他一直向西北走去。再往西北走,便是大明的王都——南京了。
雨点不停地下落,丝毫没有要停的际象。青衫人就这样独行,最初有人在绍兴看到他,从绍兴到南京两千里路,他也不骑马搭车,也不要伴,就这样一路走来。
前方飞驰来两匹快马,马上两个青年道人,都是武当派普通教众的打扮。青衫人本没有在意,但两匹马从他身边飞驰历过,溅起一大滩雨水,洒在他的头笠上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并不是因为两人扬起水来而感到恼怒。他只是在瞬息之间,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右侧那名青年道人怀中的一张纸:
速寻蔡言来山鸩之。
这青衫人正是曾经被诛九柳族的重臣“文曲星”蔡士京之子,姓蔡名言字无妄。而在武林之中,他还有一个几天后便要为天下武人所熟知的名字:
蔡缄。
青衫人独立在雨中,不曾知对谁轻轻说道:“你们不必找了,在下就是蔡言,不知贵派有何贵干?”
此时大雨演泊,街上更无旁人,否则一定会有人认为这青衫人是个疯子:他怎么对着雨说话?
可两个青年道人却起勒马停下,相视愕然:在他们听来,似乎是一个温柔的嗓音,在他们耳畔说了一句:我就是蔡缄。而且,二十个字中说完,马已奔驰十余丈远,音量却一点变化都没有,简直就像一只无常鬼,趴在他们身上,在耳畔私语一样。二人惊惶之际回头一望,一道青色的背影对着他们。
青衫人转过身来,稍抬头笠,在雨幕之中,二人隐隐约约看到一张皮肤白皙的脸,微带笑容,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既有济世贤者的风范,又流露出叛逆不羁。两道浓密柔软的柳眉,高鼻梁,一看便知是长期在山谷之类潮湿之地生活。若是论长相,绝不亚于任何一位花魁面首,却又没有世俗的媚气与余气,年纪轻轻,却给人一种睿智的老法师的感觉。二人天天看图,一眼便知:此人正是他们苦苦找寻三年的人,真名蔡言,化名蔡缄。
两人大惊,一个轻声问另一个:“他怎么知道我们的目的?难到我把白石掌门的命令藏在衣中,他竞可以在衣缝中看到上面的字?”
另一名青年道人同样轻声应答:“如果是这样,他岂不是知道我们要害他?”
“不能……他的同伴摇头,“看他像窑子里的人见客一样笑,恐怕是不认字,还以为我们要请他去吃饭呢。”
“可他如果不认字,怎么知道……”
“你傻啊!可能他就是不认识那个鸩字呢?”
二人苦着脸,心中清楚:这种几率太小了,他们的想法完全是自欺欺人。
二人走上前去,自以为方才一番谈话没首被听到,可是蔡缄却听得一清二楚,嘴角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一个道人道:“蔡先生,掌门请阁下到敝帮一叙。你的四师妹也在敝帮,我们对阁下恭侯多时了。”
蔡缄忽然脸色一变:“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二人不明就理,只管点头。蔡缄双眼望向他们,二人一碰到他的目光,只觉灵魂出窍,倒地便死。
蔡缄咬牙切齿,脸上笑容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杀气:“白石老匹夫……”随即便转身向西方冲去。一路上人们只见青影闪过,不见他的人影。
就这样,蔡缄只身到达武当派。一到山下,不见有人把守,心道不好,正要上山去看解剑亭是否有人,忽然一个五六十岁的中老年道人走来,衣襟沾满了鲜血。蔡缄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认定他并没有害人之心。老道一见蔡缄,一跤跌倒。他连忙扶住,问道:“白叶道长,你这是怎么了?”
白叶在蔡缄的怀中,双目垂泪:“贫道真想不到,白石竟是如此狭隘险恶之人,竟在水中下毒……”说完便死去了。
蔡缄放下白叶的尸身,脑海之中浮现出一张张面扎:夏白眼,秦锦,白叶,还有田湄。无论他身法多么快,此刻也一定赶不上了。
果然,进去之后,只见尸横遍地,均是武当弟子。而田湄则在一旁躺着,昏死过去,也是前襟沾血,生死不知。白石正在一旁,手持宝剑,与另一个持生锈的判官双笔的人死斗,被一笔刺死,倒毙在地。
蔡缄一见此人,大喜,呼道:“二师兄!”
此人正是夏白眼。他却似乎没有听见蔡缄的呼唤,转身抱起昏迷的田湄,飞也似奔下山去。蔡缄也追去,下山后,只见夏白眼抱着田湄跃入了江中,身体不动,靠着内力又上了对岸。
蔡缄大声疾呼:“二师兄!不要走,是我!”也跃入半空,足不沾水,在空中蹬了几下,便变戏法一样跃过了江,追向夏白眼与田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