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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法事

三日之后,隆兴三十年元月二十八,宁王萧璟亲临净云寺,参与寺内高僧替已故沈妃做的法事。早先钟琴已知会过主持方丈,称宁王接连梦见过世的母亲,眉目间似有怨气不散,希望有道高僧做法超度,使之早登极乐。主持自是不敢怠慢,除了吩咐僧众做好准备,这日一早更早早在寺门迎接。

前来看热闹的吴郡百姓几乎将净云寺堵了个水泄不通,可惜官兵牢牢地围成屏障,他们伸长脖子也只能望见一名挺拔的紫袍男子。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猜测和谈论。

有人说:“宁王真是孝义,当年为了齐王不顾生死,对过世十几年的母亲也念念不忘。”这样的话总能赢得一片七嘴八舌的附和,但是每当人疑惑“沈妃娘娘不是病死的吗,怎么那么多年还冤魂不散?”得到的却是鸦雀无声的沉默。

人们注视最多的却是萧璟身边那一抹娇小的身影。本来距离就远,女子还始终低垂着头,任他们怎么踮脚瞪眼也看不真切,只能扼腕叹息。

“真是急死人,这侧妃娘娘怎么就不抬头呢,盯着地面还能长出花儿来?”

“这叫矜持,懂不懂?人家是什么尊贵的身份,你以为和你家媳妇儿一样?”

“你说什么?!”

……

“别再这儿吓嚷嚷!不要命了?一会儿当做刺客抓起来,别连累我们……”

无论怎么争执,他们总有一个共识,宁王身边的女子定是秋氏侧妃无疑。前两天才开始流传的殿下与新侧妃不和的谣言,理所当然不攻自破。

“谁说做法事一定是超度啊,说不定宁王是娶了贤妻,想要告慰沈妃和齐王在天之灵呢?”

“说得也是,自从侧妃进门,宁王像变了个人一样……我听一个在王府当差的兄弟说,他在都督府昼夜处理政务,半个多月未曾回府了呢!”

“那是不是效仿那个什么……啊,对了,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宁王殿下才华盖世,荒唐了这些年实是可惜啊,如今这样真是咱吴郡之福啊!”

“谁说不是呢,也是大元之福啊!齐王殿下在天之灵也瞑目了吧?”

“看,宁王殿下好像一直拉着侧妃娘娘的手呢……”

被这无数双灼灼的眼睛盯着,秦清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极了,如果不是萧璟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定已落荒而逃。多日来她都盼着上净云寺的这天,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如此这般情形。

下轿的时候,秦清以为会是秀淼前来搀扶,可是轿帘掀开,露出的却是萧璟的脸。他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她还没来得及询问和争辩,已感觉到许多热烈好奇的目光。每当她想要不惹人注意地挣脱,他便立即死死握住,她微微仰头,想用表情示意,却望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的唇角轻轻地抿着,透露着异常的固执。秦清有些不安地低下头——他可是察觉了什么?她还没有时间去揣测,方丈已带着一众寺僧迎了上来。

钟琴早先来时,已说过随行的会有家眷,并且法事之后会在寺内多留一段时日,他没有提及女眷的身份,方丈自是知晓不是侧妃。可是眼前一对璧人并肩而行的模样,又令人不得不疑窦丛生。方丈心里没底,不便贸然称呼,只得向萧璟见礼之后便双目垂注、双手合十地站到了一边。

其实,无论世俗礼节也好,男女情事也罢,方外之人并不上心。宁王是逾制与侍妾并行,还是心血来潮携了侧妃,对方丈来说一般无二。只可叹,他即便心在方外,却终是身在红尘——朝廷大于天,对于权倾一方的亲王,哪敢疏忽得罪?于是在犹豫着无视了萧璟身边的秦清之后,他到底还是有些尴尬。

秦清何尝不觉得尴尬?明明是白眉白须,淡然出尘的高僧,却用了有些闪烁的目光偷偷瞟她,她岂会不明白其中的顾虑和为难?她的小手被萧璟的手掌牢牢地包住,他恨不能向天下人宣告她的重要,可是世俗目光的焦点从来不是人的真心。在世人的注视下,深情也可能遭到亵渎,痴心也会带来辱没。

萧璟再次感觉到秦清的挣扎,立即故技重施地重重抓住,可是这一次,她突然在他掌心狠狠一掐。这一下突如其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痛之下不觉松开了手。他低头惊愕地看她,却只看见她耳畔微动的发丝。

据说,超度亡灵时,高僧的法力只是架起桥梁,将死者送到彼岸的,是亲人诚心的祷祝。秦清以为萧璟是不信这些的。可是当诵经的声音低低响起的时候,她看见身旁的他垂下眼帘,双唇微动,无声祷祝,面上的神情宁静而安详,恍如清晨醒来前的一刻。

在这肃穆的吟诵声中,纷扰的尘世仿佛远去了,心里的诸般杂念也渐渐消失。秦清也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她该替谁祈愿往生,于是只能祈愿萧璟这一刻心中所愿能够成真,祈愿世间所有冤魂获得平静和新生。

后来,在净云寺客院的厢房中,秦清问萧璟:“你真的相信人死后还有亡灵?”他沉默了一会:“有时候,我愿意选择相信。”她问:“作法事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见到沈妃娘娘了么?”他摇摇头,忽然微笑:“我只是在想大哥。”他深深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带你去大哥墓前……我只是想他早一些见到你。”

秦清轻轻一颤,良久之后,说道:“可是这几日,你真的梦见沈妃娘娘了,对不对?自从那日和逸之说了那些话,每天夜里你都……”“是!”他毫不犹豫地承认: “可那不过是恶梦罢了。”被打断的秦清愣了愣,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愿意相信萧宏还在看着自己,却不信沈妃会入他梦中?

萧璟的目光幽暗得如同无星无月的夜空:“她死得千情万愿、心满意足,又怎会冤魂不散?”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轻嘲的笑容:“何况——她眼里从没有我兄弟二人,即便托梦,又哪里轮得到我?”他竭力说得平淡,却掩饰不了语音中的那丝波动。

秦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沈妃娘娘她……当年,到底……”

萧璟没有应声,半晌之后,他忽然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忽然忆起去年今日,他们在雪巷中相撞,她陪他饮酒,当时她胆战心惊,许多细节都没有留意,如今想来却历历在目。她记起当她说到母亲自杀时,他握紧了酒瓶,表情那样凄厉。

“她……是自尽的?”秦清轻声问,萧璟的背影微微一僵——这已是最好的回答。

秦清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眼里倒映着他萧瑟的背影。初春料峭的风从窗外吹入,沾染上一丝肃杀之气。

不知过了多久,萧璟缓缓说道:“十六年前的今日,她身怀六甲,在皇后宫中饮下茶水,忽然捧腹哀呼,指茶中有毒,众人大惊失色之际,她摔倒在地,不住翻滚,惨号连连,凄厉之极,直至气绝身亡。皇后命人上前查看,却见她七窍出血、胸腹凹陷、血如泉涌……”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转述一份不相干的公文,听不出丝毫情绪“……不过须臾之间,她在众人眼前化作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我与大哥闻训赶至,只来得及见到大殿中浊液横流,她常穿戴的裙袄首饰浸在浓稠发黑的血水中,腥臭扑鼻。一名内侍吞吞吐吐将经过讲出,大哥不信,将他打得鼻血长流。待从皇后处得到确认,欲要抚尸痛哭,却发现她的‘尸身’早已淌得到处都是,宫女们尖叫躲避、呕吐不止,根本无处可哭……”

久远的故事,和着极低沉的语音,似刻意地回避着不想让人听见,又似本就是无关紧要的陈年闲话,却震动着满屋幽冷的空气,硬是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扑面而来。秦清听得呆住,像是坠入了一个梦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世上真有这样可怕的东西,这样可怕的事?!她觉得手脚冰凉,连心都冻得发抖。

为什么?她不明白!什么样的人、为了什么,要对自己和将要出世的孩子做那样决绝残忍的事?喝下毒酒不够,还要将自己从世上彻底抹去!她记起母亲青白的脸映着满室的血光,当年的她吓得魂飞魄散——她无法想象年少的萧宏和萧璟面对当日的情形,是何等惨痛惊骇。

秦清有满腔的疑问,却一句也问不出口。

可是萧璟却又开口了:“这事在宫里震动一时,却无人胆敢谈论。父皇下令彻查,三名正得宠的妃子被下令处死,她们的家人丢官弃爵,数十名宫人陪了葬,皇后差点被废——可惜只是“差点”!”他“呵呵”两声,似觉得有趣:“可怜她处心积虑、不惜赔上性命,到头来不过是替他人做了嫁衣,予宿敌可趁之机,助冯氏拔除眼中钉而已。”

秦清心里又悔又痛,上前几步,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他没有回头看她,反而将头偏向相反的方向。衣袖下有很细微的震动传来。她想了很久,踌躇再三,才小声道:“或许她是有什么苦衷呢?”没有人会无端端对自己那样狠心,她记得,那天逸之说过……

“苦衷?”萧璟忽然转过身来,幽暗的眸子里闪动着尖锐的细芒。“苦衷?”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中似有什么即将喷涌而出。他的神情渐渐激动,玉一般的俊容染上了一层异样的潮红,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抿紧了双唇,倏地背转身去,握紧了拳头。

方才的对视如流光般短暂,但是就在那几个眨眼,秦清已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的东西——他在最后一刻竭力用冷漠去掩饰的,是火一样的羞耻和愤怒。

有些事藏在记忆深处,早已变成心头无法修复的伤痕,每当想起,便如生生揭开丑陋的伤疤,污丑的脏血肆意横流,不仅异常疼痛,还难堪得让人无地自容。即使面对心爱的女子,即使早想倾述、摆脱、忘却,可终是用尽全力也无法启齿。

房中呼吸可闻。良久之后,秦清悄然松开了捏在手里的衣袖。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窗外灌进的寒风忽然冷得不堪忍受。然而她的手并未拿开,而是慢慢地探过去,颤抖着摸到他冰冷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她,早已习惯了的肌肤相亲突然又变得陌生和令人战栗。

他紧握着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青。她努力地在他的手指和掌之间掰开一条缝隙,将自己的四个指尖困难地放进去一小截,拇指合过去,勉强将他的大手握住。

疑云并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密,只是忽然间变得不再重要。

纤秀的小手很冷,可是指尖碰触到掌心,却一直烫到人心。萧璟的手一点点放松下来,五指缓缓张开再轻轻收拢,直到两只手熨帖无比地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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