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丙也不废话,在八个小灰钮上噼啪一阵乱按,然后跳过中灰钮,直接拍下了大灰钮。
半秒后,箱子正中的圆坑内,每穿比现的灰灰光柱——在李赢武的老腰发紧中——没射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三束细细的光线:一束红、一束蓝、一束绿,很是嘚瑟!
更嘚瑟的是,三束光线汇聚在篝火前方,渐渐形成了一副影像。恰如电影一般栩栩如生。
但有一点,这影像如波浪一般起伏,就仿佛一个虚幻的镜像。
……
2020 年 12 月 31 日,零点将至。
迎接新年的烟火,璀璨如银河!
孤独窗边,白裙的女孩枯寂如石雕。
能看到的,只有女孩的背影,只有那不再飞扬的马尾、不肯转身的倔强……
女孩的身后,一个中年女人满目慈祥却又满脸心疼。
“慧慧,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呢?难道妈妈爸爸会骗你吗,难道你的老师同学会骗你吗,难道全世界所有人都会骗你吗……”
“慧慧,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世上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个孤儿;又为什么要去幻想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男孩……”
“慧慧,你已经在窗边站了一天了。甚至这九个月,你天天站在那。你……你至少坐下来歇一会,至少吃一点东西。就当是妈妈求你了,行吗……”
“慧慧,你今年满十八岁了,妈妈以后不再反对你谈恋爱了。只要你不再念叨那个不存在的男孩,你想和谁谈恋爱都行,可以吗,女儿……”
“慧慧,女儿……妈妈求求你、求求你……你醒醒,醒醒啊……”
中年女人泣不成声,拉着女儿的裙摆拼命摇、拼命扯。
可女孩始终不曾回头,始终不曾说一个字。
只因女孩清楚地记得那个男孩,那场烟火。
只因女孩正在等那个男孩,等男孩再陪她看烟火。哪怕全世界都认为她疯了。
时钟滴答,中年男人神色黯淡地走进了屋内。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中年女人扶出了屋子,扶到了门外。
“慧慧她妈,可能真的像睿医生说的,咱们的女儿脑子出了问题。如果再没有别的办法,我们也只能……只能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疗养了。或许疗养一年,女儿也就好了。”
“不!”悲号声中,中年女人泪如溪,却已涸……
零点到了,烟火最绚烂的时刻也到了!
窗前的女孩看着烟火,却看到了至黯的夜空;看着最繁华的城市,却看到了一座孤城。
从窗户的倒影里,看不到女孩的面容。
只能看到一双红眼睛,幽幽地望着孤城,幽幽地望着片片粉碎的浮华盛世,幽幽地望着再不会破晓的黑夜……
……
小小的磁力火石燃尽了光芒。三束光同时散去,投影渐渐黯淡,空中的幕布余影再难留。
李赢武倒也还好,就是眼睛有点红,眼角有些湿,鼻头阵阵酸。可至少,他还绷得住。别说什么泪花,哽咽都没一个。
嘬口烟斗,老丙寂寥一叹:“只怕在那双哭红的眼睛里,再繁华的城市都已是孤城,再美的烟火都已是烟灰!”
抖什么酸水啊,老烟囱?本来我就鼻头酸,你还在那可着劲地加醋,你还是人吗你……李赢武拼命吸气、拼命吸气,总算是把酸劲压了下去。
可或许压得太过,一个不小心,压到了心。
老丙的心也很不舒服。原本,他已算尽了所有的可能:女孩无所谓、女孩变心、女孩劈腿、女孩漠然、女孩一笑而过、女孩沧海、女孩巫山、女孩衣带、女孩惘然……
可无论怎么算,老丙唯独没算到女孩疯了——被人当成了疯子。
这意料之外的结局太过伤感!老丙虽嬉戏人间、麻木一世,这一刻却也终究还是——
继续嬉戏,继续麻木。
“小鹦鹉,我刚才看了半天,都没看到小慧慧的正脸。敢问她究竟是美如仙啊,还是霉如咸啊?”
“你大——”李赢武恨到不能忍,却还是忍了。
倒不是怕老烟囱,而是他也很想看看刘慧的脸——那张太久没看到的脸,那张想得都快想不起来的脸,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老丙呢?破天荒头一次,道歉了。
“别往心里去啊,小鹦鹉,我刚才是跟你逗闷子呢。”
李赢武没兴趣搭理。此时此刻,他并不需要一个道歉的人。相反,他需要一个能帮他下定决心的人。或者说,能配合他一下的人。
“老烟囱,我……”
李赢武说不出口,只因他——依然不想回去。
留下来,他可以做神探,做神仙。回去,他只能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章教齐,一个被人看不起的长脚气。
至于刘慧,他很想念,很喜欢,很心疼。可即便再怎么想念、再怎么喜欢,再怎么心疼,却也回不去不是?
有了这个结论,李赢武的鼻头终于不那么酸了,唯独他的心依旧抽着、紧着。为此,他十分需要有个人来帮他舒舒心。
“估计去……去医院住一年,刘慧也就……就好了。你说呢,老烟囱?”
帮你舒心?我还帮你舒脚趾头呢!
老丙心中冷哼:小鹦鹉,你的小慧慧根本就没病,有什么可治的。再说她要去的是医院吗?是精神病院啊,拜托……
甭管心里想得有多热闹,老丙嘴上却是一淡:“嗯,应该是吧。”
此后,一老一少的两人不仅淡,还扯。
“其实,这磁力火石还真是挺珍贵的。是吧,老烟囱。”
“说的就是。”
“等过一年,刘慧说不定不仅病好了,甚至连喜欢的人都有了。到那时,只怕她也不会再记得我了。”
“很有可能哦。”
“老烟囱,这磁力火石一百颗都不到,剩下这颗还是留来……留来断案吧。”
“我同意。”
“老烟囱,说不定我真回去了,刘慧反倒不喜欢我了。”
“没错,是有远香近臭这么个理。”
“甚至我回去了,搞不好刘慧还会厌恶我、躲着我。”
“有道理!女人心,天际星,谁知道她眨起来是啥意思啊?”
“老烟囱,我想我应该……忘了刘慧,开始新的生活。恰如剩下的这颗火石,应该燃烧出它应有的价值,就像你说的那什么过去未来!”
“小鹦鹉,你果然拿得起,放得下哦。”
“可……可……可我就是想再看她一眼,再看她笑一次,我……”
这一次,老丙没有再附和。且不仅没附和,他脸上甚至还摆出了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早说不就得了,绕那么多弯。弯着不累吗,小鹦鹉?
面对老丙的丰富表情,李赢武讪讪地有些不敢抬头。
老丙则正好相反。神情要多写意有多写意,手腕要多放松有多放松——
随手那么一抛,最后一颗磁力火石已飞进了穿梭箱,飞进了圆坑正中的芝麻小孔。
李赢武只觉见了鬼:这火石不是无比珍贵吗,不是能通达过去未来吗,不是一百颗都不到吗?
一刻钟前,老烟囱把这火石当钻石,现在怎么又当沙子了?甚至我都还没提一句,他就已经把火石扔进去了。这……这真是同一个老丙吗?
“不信是吧?小鹦鹉,别说你不信,其实连我自己都不信——”面对一只鹦鹉的感动,老丙嘬嘬烟斗:“——不信我自己能扔这么准!”
啥……李赢武再无感动,唯有敢动。
老丙嫌弃一笑:“好了,别再那感动了。说吧,小鹦鹉,这次你想看哪一天?”
感动?你想多了,老烟囱,我是在算日子……算无可算,李赢武断然而道:“2021年12月31日。”
就知道你会选这一天!
李赢武话音未落,老丙已按完了八个小灰钮。等李赢武终于合上了牙,老丙连大灰钮都拍完了——大半辈子都没这么积极过了。
随即,一切重演。
红、蓝、绿,三束光射出,汇聚篝火前方,形成一幅幕布,覆盖了整个夜空!
……
2021 年 12 月 31 日,傍晚。
精神病院内,一个女孩的背影麻木向前,就好像四周的一切根本不存在。
女孩的前方是一扇高高的黑门,门已裂开了一条缝,门外站着一对焦急的中年男女。
对此,女孩既没有加速,也没有减速,依旧那么麻木地走着,麻木地穿过黑门,麻木地走向中年男女。
重逢一刻,中年女人泣不成声。一边为女孩披上一件外衣,一边声音发颤地道:“慧慧,你……你醒了吗?”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麻木地点了下头。随后,她主动挽起了父母。
中年男女喜极而泣。他们相信,自己的女儿终于醒了。捂紧女儿冰冷的手,三人一起走向了前方……
回到家,中年男女忙着准备新年大餐。女孩回到那个熟悉的窗边,静静地看着满世界的繁华。
一栋栋高楼、一片片霓虹,一幕幕烟火……
“慧慧,吃饭了!”
听到母亲的喊声,女孩无声一应。将要转身之际,她眼角垂落——
一滴泪!
“章教齐,我会等着你回来看烟火。无论要等七百年,还是三千七百年;也无论要等到沧海桑田,还是要等到12月32日!”
在女孩的自言自语中,那滴泪坠向了最死寂的深渊……
在那滴泪的倒影中,烟火熄了、霓虹灭了、高楼倒了,整座城市一片废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