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遥与絮儿的交情一直极好,与王爷之子李希楷的关系简淡些,见面皆持礼数。李希楷素喜书画,王爷早年也替他寻了个名师,但囿于所学太广博,本人更专注于经世的学问,执笔时间极少,但他酷喜收藏。
一日,絮儿说哥哥得了两幅圆瑟的画作,来叫韦遥。此圆瑟正是说书人故事里的那个周国的圆瑟,冲着这个传奇名声,韦遥自是要去看看李希楷的收藏。
李希楷取出那两幅画作,一幅小景,一幅窗边少女,真如实景活物一般。当真与一般画风迥异,不见勾线填色痕迹,亦无各家皴染之法,其色彩凝炼,光影自然,极为生动,令人叹为观止。不止技巧,便图画中的恬静之意,惘然情思亦出框而来。细看材料,无论褚石胭脂,花青藤黄,俱掺有胶油辅料,从基础材料革新,确是发前人未可念及之处,开一派先河。
久居富贵乡,学礼仪读诗书,修习道家法门,这让韦遥丰神俊朗,便是一个谦谦公子模样。
韦遥如今出门也不用太过小心,毕竟刺杀那件事过去了四年,以他如今的境界,或许和对手正面厮杀没有任何经验,开溜的底气还是有的,甚至有时出门也不带随从。
今日出门是受程小川之邀,再次去凑望月楼诗会的热闹。这是省试在即,从各地汇集而来的学子的聚会,若是在这些活动中传出诗名,对于今后的仕途是有非常大的助益的。
梁国对考试年龄并无限制,前年便有外郡推荐十四岁少年参加省试入三甲的。但启王和韦初一没有听取程琳建议,未让韦遥参加考试,韦遥泰然安之,并无想法。韦遥参加诗会也就是图个热闹,程小川交游广一些,结交的都是些都城有名的公子哥儿。
前一日诗会,韦遥是和絮儿同去的,絮儿改了个男装混在人群里,这个做法,京都倒也流行。他二人见到两个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其中一个叫秦梧的,人长得粗豪,文辞奔放颇有气概,喝起酒来也很洒脱。
另一个叫余少游,年廿一,却是生得俊逸,平素里喜欢在腰间配一把宝剑,更显英姿勃发。他词句清丽丰腴,一到嘉奉,便名噪全城,勾栏琵琶铮铮声里,圆润宛转的竟都是他的句子。
“潋泪光点点,呓语轻柔,无奈已天明”,“团扇流萤清光冷,粉面素手皓齿白”,“天光清影花雨落,一点朱唇入梦来”,……数量极多,不一而足。
其人虽艳词极多,但在诗会上文辞倒也雅致,才思敏捷,无需斟酌思考,信手拈来,意韵绵长,令无数同辈折服。
似韦遥这等年纪,正是情思初动的年纪,他对余少游凄婉的动情之作自然暗下喜欢,而那些性情出佻的公子哥们更是私下传抄,甚至在风月场上也跟着吟诵几句。
后来辗转打听,余少游竟然是将门之后,其父如今是北方边境裕水城主将。大家了然,难怪余少游一柄佩剑从不离身,从此竟得了“风流剑少”的一个名头。这个名头对于这轮省试来说,却不知是好是坏。
絮儿对余少游的评价是:“也当得起才子的名声,但恐怕以后所有才子的名声都会沾上胭脂气了。”
韦遥说:“我看此为性情中人,怎么看他都那么率真洒脱。”
絮儿笑道:“什么将门之后,沽名罢了,果子哥哥处处谦让,却胜他一筹,明年你不如也报个名,指不定能列一甲,赐进士出身。”
“你又乱说,我考什么状元,我爹爹可没当我是个读书人。”韦遥接着又打趣絮儿:“凭心说,这个余少游长得好看么?”
“嗯,本姑娘看来,这副皮囊还值上几两银子。”
“絮儿,我看你是被王家和莫家的几个夫人小姐带偏了,说这话也这般刻薄。”
“明儿就带她们几个都来瞧瞧,她们说话才不是如我这般含蓄。”
“那几个才不会像你这般胡闹。”
今日韦遥身边只跟了一个侍卫叫展子辰,出门总带着郡主怕王妃责怪。他怕被絮儿看见出门,于是早早出了门,穿街走巷去往望月楼。过了七八条街,二人在一巷口稍稍驻足,忽地巷内匆匆跑出一人,那人裹了头脸,只露出眼睛,后面有人叫着:“给我站住!”
韦遥不明就里,闪身让过前面一人,迎着后面那人问道:“老兄追他做什么?”
那人年纪颇轻,面目甚憨,身材较矮略胖,一身葛布麻衣,衣服上下许多袋子,腰间还有一个包袱,韦遥甚感奇怪。
“那是个妖怪!我乃是个猎妖师,不可不追。”说完此人从韦遥二人中间钻了过去。
妖?猎妖师?这回有好戏看了。韦遥定睛看前面那人,并未看出什么端倪,他的那个辨别妖修的异能也只在方伯身上试过,故而也有些没底。“跟了上去看看。”他对身边侍卫说。
于是两人也追了上去。最先那人又到了一个巷口,被一推小车的挡了一挡,猎妖师祭出一根绳索,当空化作一圈罩将过去。
那人一转头看得分明,一把扯过推车人,推车人不知情由,大怒,和他扭打,他见绳索落下急忙一矮身钻到小车下方。
那绳索却是个法宝,有些灵性的,一旦圈住对象,便将其缚住,却是把那个推车人连手臂带腰腹绕了好几道,捆了个结结实实。
先前逃的那人裹在头上衣服被扯了下来,露出的面容十分狰狞,那鼻子像极了狮虎。他见一下追了三个人过来,急忙将小车推倒,卷心菜和地瓜滚了一地,他又发足奔跑。
前面人多,正好钟声响起,市场开门,那人随着人流涌了进去。
韦遥和展子辰越过猎妖师,他问:“当真是妖,不会弄错了?”不等猎妖师回话,展子辰便说:“这哪里会错,公子刚才没见到那妖人相貌,小人看得真真的。”
“展兄。”因父亲是侍卫出身,韦遥对王府护卫极为礼貌,一般皆称兄长,但侍卫们自称小人在下的,不敢逾矩。韦遥说道:“这相貌奇特也是有的,未必真的是妖了。”
那个年轻的猎妖师催促道:“看两位脚力,也是有些工夫的,不妨一同前去瞧瞧。我这一派捉妖工夫同一般打斗可是不同。”
“兄台如何称呼?”韦遥边跑边问。
“缪乙。”
“妙矣?哈哈,哈哈,兄台这名字妙不可言。”
“不是妙,荒谬的谬的字音,丝旁的缪。”
“果然谬矣。哈哈。”
“乙也不是那个妙矣的矣,乃是甲乙丙丁的乙,在下每次报名号都引起一堆麻烦,解释半天,谬也谬矣,此缪非彼谬也。”
两人说了这许久,说的夹杂不清,听得迷迷糊糊。好在脚下都不停歇,只是进入人群之后,三人都慢了下来。
这时只听得前方一个极为响亮的孩童声音压过喧闹吵杂之声,传了出来,“妖怪!是妖怪。”转瞬之间那里便是一阵骚动,又乱作一团。
缪乙急往里冲,不住拨开阻在面前之人,韦遥二人尾随着跟进,看到有个老太正背过气去歪躺在一家店门口,应该是方才被那人面目吓着了,有个男孩在她身边急得直哭。
那个狮鼻人见引起了混乱,又裹起头脸在石板路交叉处换了个方向又跑,好在百姓无人敢拦。
缪乙见他跑得快,街面上人太多,便纵身跃起,几个弹跳上了屋面,在屋顶之间跳跃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