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麒,拽紧了手心,嘴唇动了半晌才叫出了声音:“大王。”
嬴政似乎才惊醒了,猛然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赢麒。那深沉的灰眸中有一种让嬴政心惊的东西,模糊地闪过去了,像黑色的雾。嬴政放开了赵七七,立起身子,在那一瞬间收拾回帝王的尊严,冷冷的眉、冷冷的眼,沉默着,与赢麒对视而站。
赢麒倏然转颜,似笑非笑的望着那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我来带走我的女人。”
赵七七半昏半醒着,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叫了声他的名字:“赢麒……”
赢麒的心一下子变得很柔软,却仍是站立着,那双紧拽的手却深深地嵌入在掌心中,出口的声音却是柔地让人心碎:“七儿,我在这里,马上就带你走。”
也不知赵七七听见了没有,她闭着眼睛,但那紧皱的眉宇却缓缓地在舒展,脸上的惊恐之色也在逐渐消失,整个人居然平和了下来。
屋内两人对视着,屋外一排人左右展开。
“钱总管,这样妥当吗?”一名小太监凑近问。
“管好你自己的事,齐王是大王的亲兄弟,有什么可担心的?”钱长春说着镇定的话,可这颊旁却已是汗液滚滚而下。他不过是还恩罢了。一切还是看里面那两人了,他能做得也不过是这些。
赢麒拽紧了手心,又松开了,脚步上前一步,目光紧盯着那身前人。嬴政,刚毅的轮廓,英挺的眉目,依稀间和赢麒也有七分相似。嬴政目光转移向躺在地上的赵七七身上,眼神中有一种异样的情感,似乎是痴迷、又似乎是痛苦,就是用那样的眼神深深地凝视着赵七七:“你可知道,寡人找寻了她多久?你可知道,寡人这些年心底压抑的情感?”
嬴政面不改色,仍是噙着那笑又非笑的神情,“大王,你找寻的那人早已离世,如今她乃是我赢麒的妻子,你的弟媳。”
“放肆!”嬴政变了颜色,一掌摔在赢麒的脸上。
赢麒没有躲避,而是直直地接住了嬴政这一掌,“大王,她是我赢麒的妻子。”
嬴政又是一挥手,狠狠地刮上赢麒的脸颊。“闭嘴!”
赢麒仍是毫无动摇,“她是我赢麒的妻子!大王!”声音却比之前响亮。
“住口,住口!麒弟,难道寡人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跟寡人争女人?”嬴政被欲举起的手生生落下,搭在赢麒的肩头。
“大王,臣不过是来带走自己的妻子,并没有想要与大王争夺什么女人,这咸阳城中何人不知她赵七七乃是我赢麒的女人?”赢麒转目,那目色瞬间为柔,“她是我的妻,她与臣还有一双儿女。”
嬴政突睁了下双眼,沉稳的收拾起那失态的神情,冷冽道:“赢麒,不要忘了,你身上所背负的,若是寡人……”
赢麒清冷一笑,“赢麒不需要这些。”
“你……”嬴政双目炯炯直逼赢麒:“你不需要了?你不需要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权利?还是说你可以为了她连性命都不要了?”
赢麒幽幽转身,“性命我早就已经给她了,大王,赢麒的项上人头目前还真是不能给你,我必须要留着,她需要我,我的儿女需要我。”
“赢麒你是寡人的……”嬴政那几欲脱口的话却急急地收住了。
“大王,赢麒会彻底从你的眼底消失,至于余留的三国,赢麒以为大王大典一切,已不足为惧,还请大王能开恩,放过赢麒一家老小。”赢麒跪地,向着嬴政跪拜,恳求。
“你……你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威胁寡人?”嬴政颤着身,脚步不由踉跄着后退一步。
“臣不敢,臣不过是求大王网开一面,容臣辞官归故里。”赢麒匍匐在地上,一字一字道。
“赢麒,你是寡人的臣弟,也是寡人的臣子。”嬴政一字一顿,缓慢地语气中带着不容许违逆的威严,“赢麒,记住这一点,只有寡人能够决定一切,要与不要由不得你。”
“是。”赢麒慢慢地直起腰来。
嬴政目光转向赵七七,却又一极快的速度收回,身影从赢麒的身旁走过,大步踏离。
赢麒转身,目送嬴政离去,灰眸中那一池波澜却怎也无法平静……
天狼山炎炎夏日,窈窕的花色身影娉婷立于草地中央。
“赢麒,赢麒,你快来看啊!你瞧我抓了好多的蝴蝶呢!”赵七七急唤着不远处俊容清雅的男人。
男人脸上有着超凡脱俗的笑,随着她的急唤快步朝她走去,然后蹲与她一起瞧着那已没什么生气的蝴蝶。
灰眸微敛,手揉着赵七七的发丝,“七儿,你怎么又把蝴蝶的翅膀给折断了?这下可没法救活了啊!”无奈的摇着头。
“不是的啦!七儿不是故意的嘛!七儿只是想要看看没有翅膀的蝴蝶是个什么样子嘛!赢麒,你真的不能救它了吗?要是师傅在就好了,师傅一定可以救它的!”一张小脸儿揪成了一团,脑中所想到的是那位整天带着金质面具的师傅,师傅是神医,能就然应当也救得了蝴蝶才是……应该吧?她侧着头思考起这个问题。
“七儿,这救人跟救蝴蝶可是两码事。”男人雅然的一笑,对自己的爱妻显然颇为无可奈何。
“哦!原来是不同的啊!我还真是不知道呢!那我下次一定小心的对待蝴蝶。”她冲着她憨然一笑。
男人怔怔地望着她娇笑的容颜下,目光悠远。
从离开秦宫已经有三个年头了,然而赵七七从那时起,她的记忆像是错乱了,只记得师傅带着一张金质面具,别的她几乎都遗忘了。
起初,她就连他也害怕,还有他们的孩子,瞿烨。
他带着她来到了天狼山,曾经他对她许下过诺言,若是他们在一起就不再过问世事,带着她与孩子到天狼山隐居。
面对她胸口那消失不见的九色莲花烙,他没有寻找答案,答案早已不重要,他在乎的只是她,她活着就好。
唯一遗憾的是,他们的女儿失踪了,青儿告诉他,那名女婴叫雪儿,是七儿给女儿取得名字,她说,她只记得生下孩子时看到得是一片白莹莹的雪,所以取名为雪儿了。
瞿雪,他相信雪儿一定还活着,只是被那人带走了。
“爹爹,娘亲……”一道小小的身影,从草丛中站起身来,朝着那两人走来。
女子的脸上带着笑容,朝着那小人儿展开了臂膀,说:“烨儿,娘亲抱抱。”
瞿烨却并没有走向娘亲,而是向着自己的爹爹走去,小小身子扑入到爹爹的怀中,仰起头,说:“爹爹,烨儿不要娘亲抱抱,烨儿要爹爹抱抱。”
“为什么啊?”女子尖叫出声,鼓起了腮帮,一脸的委屈,“娘亲很想抱烨儿嘛!赢麒……”撒娇的唤着丈夫。
“烨儿,娘亲疼你才会想要抱你啊。”男人一个头两个大,这一大一小绝对是他的克星,他自然知道儿子为什么不让妻子抱抱,只是妻子那委屈的模样儿,着实让他心疼啊!
哎!
“来嘛!烨儿让娘亲抱抱。”女人仰起脸来,冲着瞿烨献媚的一笑,伸出手,就要去抱他。
瞿烨一张小脸揪成了一团,欲哭,娘亲好可怕,每次抱他不是抓蝴蝶就是抓虫子来吓唬他,这次娘亲手里还有蝴蝶呢!不要啦!那些东西好恶心,为什么娘亲会喜欢呢?不明白啊!瞿烨想破了小脑袋就是想不明白。
女人看到瞿烨那张欲哭的脸,恨恨地道:“算啦!娘亲知道烨儿讨厌这些。”说着,还把那半死不活挣扎的蝴蝶送到儿子面前。
“哇——”瞿烨看到那蠕动的蝴蝶,再也克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男人忙安抚着儿子,可又不忍心去责备妻子,只能暗暗地叹息,这就是对他的惩罚吧?
“哼哼!娘亲不跟烨儿玩!”女人哼了两声,迳自站起身,又去追逐蝴蝶了。
男人抱着儿子,仰起头望着仍是像个无忧少女般的妻子,说:“烨儿,在这个世上你可以不孝顺爹爹,却不能不孝顺你娘亲,知道吗?”说着,低下头看向儿子。
“为什么爹爹?”泪水仍是盘旋在眼眶中,小眼睛眨阿眨。
“因为娘亲为烨儿付出了很多,烨儿要答应爹爹,要孝顺娘亲,要照顾娘亲,不许任何人欺负你娘亲。”
瞿烨这会儿还不懂男人说的话,可他还是点了点头,说:“爹爹,烨儿当然会保护娘亲,照顾娘亲,孝顺娘亲,因为烨儿是男子汉!”
男人笑了,很满意瞿烨的话,说:“烨儿,也要记住在这个世上,你还有一名姐姐,叫瞿雪,等你长大后要代爹爹去找姐姐知道吗?”
“咦……烨儿还有个姐姐吗?”瞿烨歪着小脑袋问着。
“是,她一定会长得跟你娘亲一样的漂亮。”男人说着,目光朝前望去,妻子正回过身来,冲着他甜甜的一笑,那笑容竟是比那花儿还要美……
七儿,你喜欢快乐吗?
我想你一定很快乐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的世界我渴望进入,可惜你把心门紧紧地闭上了,不管我如何努力,都无法踏足一步。
但,没有关系,我可以等,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等,等你为我打开心门的那一天到来……
七儿,现在的我很幸福。
因为有你与烨儿的陪伴,唯一的遗憾是我们的女儿没有在我们的身边,但我相信她一定过得很好。
我答应过你,不再踏出天狼山,所以找寻女儿的事,只能等我们的儿子长大,由他去。
我则会陪在你的身边,直到你我年华老去的那一天……
“公子,小姐,小公子,开饭啦——”
“哦耶!赢麒,开饭了。”女人一听到开饭开心的跑到男人身边,男人手握住女人,说:“是,青儿叫我们了,我们回去吧。”
“好,赢麒,你说青儿会给荆轲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呢?”女人靠在男人的肩头,好奇的问。
“七儿觉得呢?”男人反问。
“嗯!反正不要男的。”女人想了想说。
“那就是女的。”男人含笑的搂着女人,抱着儿子,朝着不远处的庄园走去。
余晖投射在他们的身上,如履金光,长长地身影拖沓在地,随着那一地的绿草蔓延开去……
“师傅……”小女娃手扯扯身旁人的衣摆,仰起小脸儿。
“雪儿。”男人脸上覆盖着一张金质面具,目光却清澈见底,他抱起女娃,眼望向那边茫茫沙漠,又是夕阳西下时。
“师傅,雪儿饿饿。”小女娃脸蛋清秀可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煞是可人。
“好,那我们回去,左擎应该也等急了吧。”
“师傅啊……也喜欢雪儿。”男人的声音清灵而又不失磁性,听入耳中竟是天籁。
“师傅,待雪儿长大了,雪儿要做师傅的新娘。”小女娃闪着亮晶晶的眸子,说着。
男子清雅的一笑,“好,师傅等着雪儿长大了嫁给师傅。”忽然,他似乎看到了一片花海,在那花海中端坐着一名白衣女子。
耳边似幽幽转来:“此生无缘又怎知来生无缘?缘分本就非天定,人定胜天才能得自己所想要得,所要得。”
缘分本就非天定,人定胜天才能得到自己所想的,所要的……
男人抱着小女娃踱步在夕阳下,渐行渐远……
秦宫“大王……大王……臣妾错了,臣妾错了?”女子哭丧着脸,求着那身前欲走的人。
“哼!寡人再也不想见到你这张丑陋的脸,滚开!”男人一脚踹开女人。
女人被踢翻在地上,眼睁睁地瞧着男人离去,为什么呢?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竟是知道了?
知道王夫人的死是出于她的手笔?
知道了夏雨心的死也是因她的妒?
为什么呢?难道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吗?
是吗?
呵呵……为什么呢?她是华阳啊!她是秦宫内权利最大的女人!
她是华阳——她是华阳夫人!
呵呵……
有人言:华阳夫人不知为何因被嬴政赶出了华阳宫,后因疯癫而被送入冷宫,三年后华阳夫人死在冷宫。
嬴政在他五十岁时,终于完成一统六国的雄心壮举,然而他这一生却没有册封任何女子为后。
有人说,嬴政心里头一直有个女人,只是那女人死了。
至于那名曾经风靡于六国的齐王赢麒,则成为了一则传说,在许多年以后,甚至已经没有什么人能记起曾有这么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