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林慧文带着何平、查贵就到了银行。那时候的银行不用叫号,也没有电脑化,虽然用手写,但业务熟练,人又不是太多,办起业务还是挺快的。林慧文关系很熟,不用排队,主任亲自接待,十几分钟就转好了账。
银行业务办完,他们直接去了铁一零一局第三项目部。第三项目部是在建的海岸新火车站的配套安置项目,目前动迁刚刚开始,第三项目部正在配合政府搞好拆迁,做一些项目前期的准备工作。项目部暂时设在老居委会的院子里,很小的院子,也就能放十几辆自行车吧。靠院墙有个砖砌的水池子,有个水龙头立在池子上面。院子里有一排砖砌的二层小楼,铁制的楼梯靠在一头的院墙上可上二楼,小楼上下各四间房,楼下还有一间被隔成了男女厕所,办公在楼下,休息在楼上。
一走进院子,就看见几个人站在院子里正说着什么,有男有女,有年轻的有稍长的,其中一个有些秃顶、脸红红的中年人,看见林慧文赶紧迎上来打招呼说:"林总来了。"
"林总好!"所有人都说。
"大家好!"林慧文微笑着点点头,而后对秃顶中年男人说:"老陈呐,他叫何平,他叫査贵,局里派他们俩给你当助理,你要好好带带他们喏。"
"林总放心,他们俩就交给我了。"
林慧文将何平和查贵交待给陈经理,就告别他们走了。
"小谢,"陈经理对一个年轻女孩说,"你先领他们上楼看宿社,而后领他们上街转转,熟悉一下工作。你带带他们,他们就先跟着你了。"
"好的,经理。"而后一夲正经的对何平、查贵说,"你们俩以后就是我徒弟了,要叫我师傅。"
"哈哈哈……"陈经理直乐,说:"小谢啊,你有那么老么,笑死我了。"
同事们都乐了。小谢可不管,白了大家一眼继续说:"当师傅一定就老哇?你们俩跟我走我说你,"——她指着何平——"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师傅。"何平赶紧认真地说。
"跟我上楼。"
".是,师傅。"
小谢,二十四五岁,个子不太高,也就一米六的样子,圆脸蛋,胖呼呼的,是稍微有点胖的那一种,不是象水桶的那一种,长的不漂亮,是讨人喜的那一种。为人很直接,很开朗,不藏着掖着,还有点小骄傲。
爬上铁楼梯,一拐走到头第四间就是宿舍。
"这是男生宿舍,一共住六个人,刚好还有两个空位,你们就住这吧。"
房子里有三张架子床,一边放两张,一边放一张,靠门口一张架子床上放了一些生活用品等杂物。
"把这些杂物都收拾了,生活用品放桌上,其他的放地上,让他们自己回来收拾。"
"好嘞。"两人很快就收拾好了。
"我那里有单人凉席,跟我去拿两张铺在上面,就好啦。夏天好过,晚上盖条毛巾被就行了,你们有毛巾被吗?没有,床单也行,没有就去买,还得有枕头吧。"
"师傅,你真好!"何平认真地说。
"嫑贫啦。收拾好了,就跟我去工作啦。"小谢的脸有点红,转身就往楼下走。
"你行啊。"査贵轻轻拳了下何平,笑嘻嘻的说。
"嘿嘿嘿,走啦。"两人随即下楼,跟在小谢后面,走出了项目部.。
这是一条陈旧的老街,甚至还有许多木板墙的老门面房,木板上可见斑驳的红漆,走进去后你会发现里面比外面的街道要低得多,有的人家房子临着街,有的人家临街只有木头的大门,进门是个长长的过道,到头左右都是门,左右门里不知住了几户人家,有的人家盖的还是二层简易楼。
过道很窄,只够两人并排通行。小谢走在前面,何平、查贵跟在后面,看见小谢走路的姿势,他俩偷偷的笑了一路。小谢走路两边摆,就象一只大螃蟹。有人说了,你咋把人家窈窕淑女说成是大螃蟹,你看那势子,那有窈窕淑女的样?难怪有人偷笑。
"你俩笑够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笑什么,师傅我历经风雨,大风大浪啥没见过,把你两个毛孩子,哼哼!"
"师傅,我们没什么意思,"何平上前一步,凑近小谢故意小声说,"我们就想知道我们有师娘么?"
查贵捂着嘴笑弯了腰,何平一本正经的站在那里看着小谢,似乎在等一个回答。小谢用手指着何平,"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憋的胖脸象猪肝。忽然扑哧又一笑,对着何平握了一下拳头说:"你小子,就你坏。"
"现在跟你们说正事,严肃点,别笑。这一带拆迁基本上顺利,只剩下几个难缠的钉子户了,现在我们进来的这一户右边这一家,就是其中之一,呆会儿进去看我的,不要乱说话。"
"是,师傅。"
"师傅教你们一句话,学会了,拆迁就好搞了,这句话就是:不要脸,胆子大,心要狠。记住了么?说一遍。"
"不要脸,胆子大,心要狠。"
"好,走。"
右边的木门是老式对开的,陈旧的发黑,有些地方都朽了。门是虚掩着的,小谢咚咚敲了几下,也没指望里面有人应,直接推门而入。迎面是个二层三间的小楼,门左侧顺墙有个窄窄的过道,一直通向后面。
小谢也不知道来过几回了,反正是轻车熟路,端直顺着窄道道往里走,何平、查贵紧跟在后。
走出过道,里面还是个小院,小院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一大丛夹竹桃正开着艳丽的花朵,靠墙生长着一颗挂满了果实的石榴树,石榴叶的绿衬着石榴的红,让人格外的赏心悦目,树下靠墙砌着水池,里面有水泥做成的搓衣板。房子呈L形布局,跟过道相对的是厨房、卧室,右手边,穿过一丛夹竹桃,是客厅,也兼做饭厅。房子有年头了,还是瓦房,有椽子的那种瓦房,黑色的小瓦片一层一层的码放在椽子上,看着既古老又精致。何平恍如回到了家里,因为他家的房子就是这样盖的。
何平有些感慨,大海岸居屋何其艰难,在此,却看到了江南人家……
"奶奶,你儿子回来了吗?"小谢一边说着一边掀开布帘子走进了卧房。
何平、查贵跟着进去。靠门边放着一张老式的钢结构洋床,黑色的床头上,用钢管弯成漂亮的造型,室内摆放着一些老式的家具,在柜子、箱子,还有一个带着椭圆形玻璃镜子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个有几层小抽屉的小小梳妆盒。家具都是用红漆漆成的,因为年代久了,颜色发黑。真漂亮!何平心里情不自禁的想。
床上躺着一个老奶奶,可能有八、九十岁了,满头的白发已经干枯稀疏,不再有昔日的光泽和浓密,却向后梳的整整齐齐,干瘪的脸颊,因为无牙而干瘪的嘴,一对眼睛却是大大的,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这对眼睛上活着,给人一种心灵的震颤。南国有佳人,年华已老去,留在深闺中,空余一双眼!曾经是绝代佳人,无奈何岁月的流逝洗去了芳华,天马行空的梦想,不过是绿水青山中的荒茔,年轻时的姐姐,你往何处去?
一只黑猫从窗户钻进来,跳进了老奶奶的怀里。
"黑子,你跑到那里野去了,找到小花猫了吗……"老奶奶虽已苍老,声音却很清析。老黑猫胖嘟嘟圆乎乎的,懒懒的卧在老奶奶的怀里,老奶奶轻轻地拍着它,仿佛年轻时拍着怀里的宝宝。
"黑子好可爱哟!"小谢用手摸了一下老猫的头,老猫"噗"地一声,把大家吓一跳,小谢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嗯,生气啦。"老奶奶拍了一下黑猫说,"没礼貌。"
"奶奶,你看我们跑了好几趟了,都没见到你儿子……"
"囡囡,我不知道,你问小霞,她买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奶奶,你这满屋的老家具古色古香的,真漂亮。一定有许多故事吧!"
"多少故事,多少往事,多少辛酸,多少恩怨,是是非非,曲曲折折……一江春水何东流啊!"老奶奶的大眼睛混浊了,真的是老了,泪腺已经委缩,她的眼泪流不出来,她的眼泪流向了心里!她对小谢说:"箱子上有个琴,给我拿一下。"
箱子上盖着一块红色的绸布,揭开绸布,下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古琴。小谢小心的把古琴放在老人身边,老人温柔的抚摸着古琴,苍老而干枯的手指颤抖着划过琴弦,琴弦发出轻轻的颤音……
"往事已成过去,如烟如尘,不堪回首!我已行将就木,不久人世,待我死后,你们再拆了这个房子吧!"老人将古琴紧紧的抱在怀里,一滴古老的眼泪终于滑落而出……
"奶奶——"小谢无言。
往事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