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睡梦中看见一个巨大的汤圆在自己眼前蹦蹦跳跳,脸上画着两坨猴子屁股似的腮红,头上还扎了一根筷子。
汤圆精费劲地张开黏在一起的嘴,神神秘秘地问:“我有芝麻馅儿和花生馅儿,你想吃哪一种?”
不等莫问回答,汤圆精自顾自地像脱衣裳一般掀开自己的糯米皮,那一瞬间香气扑鼻,黑漆漆油亮亮的芝麻糊也慢慢地流淌了出来。
随后,黑芝麻汇聚成一团,竟然塑形成了一只似模似样的芝麻糖猫。它毫不怕生,从地上轻松一跃便从少年肩头跳到头顶,然后大摇大摆地在他头上甩起了尾巴。
莫问顿时被憋醒了,待他睁眼一瞧,眼前果真有“白汤圆”和“黑芝麻”。一个趴在自己床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另一个则压在自己脑袋上,闷得他呼吸不畅。
少年坐起来,一把抓住黑炭将军,把它塞进怀里狠狠揉了一把。
这家伙最近伙食本就不错,钱家的嬷嬷姐姐们又爱留肉干喂它,天天都爱慵懒地躺在太阳下一动不动,转眼间便长得膘肥体壮,脸盘子也越发圆润,摸起来的手感倒一日好过一日,总惹得大家忍不住去偷摸几把。
莫问伸出手弹了钱疏一个脑瓜蹦儿,然后打着呵欠问:“小胖子你居然起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哥!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快起来,快起来啊!”钱疏急地原地跺脚,干脆往前一扑,半个身子吊在床沿边,涨红了脸用力地拉扯莫问的腿,差点把他的裤子拔下来,“哥哥快起来!我听姚叔他们说,今日踏云上街摆起了长席,不仅有香糯的秋香米,还有肥美的炭烤小乳猪、焦油兔腿......”
说着说着,钱疏口中生津,嘴馋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有菌菇肉碎饺子吗?”
钱疏被问得一愣,好像姚叔说的菜名里头没这个,不过那么多好吃的,肯定不差这个。
他这么一想,便自信满满地应道:“有呢有呢,姚叔说那里什么都有,肯定也有饺子。”
“不是普通的饺子,是菌菇肉碎饺子。”莫问纠正他的说法,然后利落地穿衣收拾,用毛巾胡乱擦了几把脸,拖着钱疏往外跑。
一路上,钱疏像一个骨架木片儿加多了的风筝,只能被自家哥哥带着低空飞行。
莫问心里满是欢喜,他要去告诉阿娘,原来真的有菌菇肉碎饺子呢。那阿娘故事里的那个善良的姑娘肯定能有好结局!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真好呢!
......
“如何?”崔丹青伸展双臂,任由眼前一个瓜子脸的侍女为自己套上外袍。
江峰与江流都穿着书童模样的服饰,听到崔丹青的问话,却没立刻答话,而是眼朝侍女一瞥,显然有些顾虑有外人在场。
“无碍,她听不见。”崔丹青挂上腰间玉佩,挥手示意侍女下去,“难民里发现的人,身上有玉竹笼的烙印。”
两兄弟一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个长相平平的侍女居然出自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玉竹笼。
作为南洲极为有名的地下黑市,玉竹笼不仅做着珍馐古卷、奇兽异宠甚至还有奴隶人口的买卖,更拥有独家买凶销账的通路。繁华光明之下,总有人会在黑暗中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玉竹笼便是好去处,这是一个世人皆知的不法之地。
能在玉竹笼里做事的,要么是签了死契毫无退路之人,要么是永远听不到也说不出秘密之人。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不该说的绝不张口,为此可舍弃舌头;不该看的绝不睁眼,为此可舍弃双目;不该听的绝不附耳,为此可剪掉双耳。正是有这般近乎病态的绝对忠诚,玉竹笼的口碑好得离谱。
这个玉竹笼的侍女,不仅在南洲洪灾中活下来了,还悄无声息地隐藏在难民之中,想来本身就不是一个无能之辈。崔丹青居然能说服并让她留在身边服侍,这让江峰兄弟对眼前这个男人多了几分敬畏。
“我们俩自丹东府内城、中环到围院三个城区,先后统共跑了三十七家烟花铺子,每次只买了少许家用的炮仗和烟花,最终慢慢累积汇合,分量准备得恰好,而且绝不会有人发现端倪。”江峰将这段时间两人的行动说的事无巨细,半点不敢隐瞒。
崔丹青点了点头,显然比较满意。跟在府主梁雁翎身边,看得多、学得多了,自然也知晓一些驭人之道。他脸上笑容真诚,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你们兄弟俩如今办事愈发稳妥谨慎,我放心得很。我们是一起越过生死、浴血同舟的兄弟,身边能信任托付办事之人也唯你兄弟二人。如今我们在丹东府已有了一席之地,你我携手并进,将来定然大有可为,在密州闯出一番事业。”
“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江流一听,满脸喜色,兴冲冲地抢着说道,“丹青哥如今成了府主的红人,未来定能平步青云,届时我们兄弟二人也能跟着一同飞黄腾达了。”
对着江流的脑门就是一拍,江峰严肃地呵斥道:“就你话多!”
他转头对着崔丹青交手一拜,语气恭敬地说:“丹青放心,此事与你锦绣前途紧密相关、关系重大。我们定全力以赴办妥此事,让这青云之路再无后顾之忧!”
他这是在明身份、表忠心。
不像自家胞弟那般没心没肺,江峰思虑之时会想得更远。如今崔丹青的身份早已与他们不同,他嘴中所说待他们如手足兄弟这些话或有真心,但更多的是在拉拢人心。若他们二人真觉得往后还是平级兄弟,那便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崔丹青未过多接话,只是转了话题:“为保万无一失,你们做了乔装也尽量不要与他们直接接触,旁敲侧击或借他人之口才是上策。那几人本就心有怨愤,若是听到一些寻常百姓暗中相传对始作俑者处置的消息,这两日定然再也坐不住。”
“是!”
破釜沉舟,就在今明两日了。
......
第一日的农事宴人潮如海、摩肩接踵。丹东府家家户户装饰一新,街边悬挂繁旗、灯笼,待夜幕降临时整个府都仍旧可以灯红通明、亮似白昼。
踏云上街鳞次栉比搭建了各式各样的流动摊位,个个都挂着商旗,摊主和伙计个个卯足了劲吆喝招揽来往的行人。
有的摊主抓起几把不同品种的米粮,仔细地与人解说米粒品质口味的差别,感兴趣的人更是抓起几颗晶莹剔透的米粒放入嘴里仔细咀嚼起来;
有的摊主耍起刀法,剖皮切肉、抽筋剔骨,撒上香辛料后把把串串地烘烤起来,惹得行人闻香而来、口水直流;
有的摊主直接架起火炉,菜料入油、掂勺滚锅,锅中火苗窜得老高,走过之人皆可端起成品菜碟子细细品味。
有的摊主手法精妙翻煮蔗糖,沾上细竹管就可以吹出惟妙惟肖的动物生肖,丢几个山楂果子往里一滚,再拿出来时已裹满了剔透的糖衣,逗得娃娃们合掌叫绝、脚下生根。
摊主们各显神通,耍起自己拿手的绝活,一时间长街之上吆喝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
鹿姬胥戴着一顶插着麦穗的兔耳帽,左手抱着一个装满糯米糖的木桶,右手拿着一串夏秋果做的糖葫芦,流连于各个摊位前。乔吉此时俨然成了一个行走的货挑子,身上挂满了大包小包的货品,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一个卖货郎。
“这小东西长得怪丑的。”鹿姬胥嘴里虽说着嫌弃的话,手却毫不犹豫地往钱袋里摸,显然是又想买下来。
乔吉在一旁看着,有些想提醒少主,他早些年买的两只小兽生生不息,早已开枝散叶变成几十多只,快把辛长老辛苦种植的黑尾草给啃秃了。
可他最终还是没开口。
少主显然早已忘了,他例来只在买的时候兴头足,到手后转眼就丢在一旁不理会了。辛长老肯定会趁着这次他们不在家,把那一窝全宰了,好给自己的黑尾草留条活路。
就买这一只回去,兴许反而有活路。
“阿爹我要这个,它长得好可爱,带回去刚好和白馒头作伴。”
摊位旁边传来一个女娃娃清脆的声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她看中的居然就是鹿姬胥想买的那只斑点长牙兔。
摊主显然有些为难,兔子这么多,怎么都看中了那一只丑的。
他有些歉意,朝着抱着女娃的男人解释道:“这位老爷,不是我不卖这只,恰巧刚刚这位公子也看中了这只。要不再看看别的,还有好多花色好看的长牙兔呢。”
“我不,我就要那只!”女娃娃固执得很,选中了就非要那只不可。
蒋柳川今日不当值,本该好生在家歇息一番,架不住家中混世魔女非要出门买兔子,只能带她出了门。如今又与别人看中了同一只,他这个阿爹只能厚着脸皮去求别人了。
“这位公子,小女实在是固执,非要那一只不可。若是公子能割爱,您选中的其他兔子我可一并付钱,全当是给公子一个补偿。”
鹿姬胥皮笑肉不笑,反问道:“我瞧着很穷?”
蒋柳川脸上一愣,面上尴尬:“不曾,公子莫要误会。只是小女哭闹……”
“我不,我也要那只。”不等他说完,鹿姬胥泫然泣泪地对着乔吉委屈巴巴地告状,转头又迅速变脸,语气平淡地说,“我也哭闹了。这兔子就是我的。”
说罢,鹿姬胥直接抓起那只兔子,把银钱丢给摊主后转身就走,还留下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家小姑娘如此哭闹,想来你今日不宜出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