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镇的酸菜碟子果然名不虚传,莫问就着碟子菜连吃了三大碗白米饭,肚子跟充气皮球似的圆溜溜的。他仰躺在长凳上,时不时地打着饱嗝,心里满足极了。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从恭城逃出来后一直颠沛流离,母子两人没吃上过一顿饱饭。逃难时怕遭人惦记,莫七娘只能半夜唤他起来偷偷啃几口干馍馍。如今闻着热汤热菜的香味,莫问就跟饿极了的小狗崽似的,只知道拼了命地往肚子里塞吃的,哪管撑不撑。
他撑起身,捞起桌上的茶壶就往还沾着油荤的菜碟子里一倒,竟还想再喝一碗菜汤。他举起碗刚到嘴边,就被莫七娘拦下了。
“阿问,不能再吃了,冷茶配油荤,小心伤了脾胃。”莫七娘不容置喙地从他手里取过碗,放在离桌上远点的位置,“待会儿走几步该得吐了。”
莫问这才发现桌上的菜碟剩饭,都被娘亲不知不觉挪到离他远的木桌那面了。
少年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肚皮,不忘关心娘亲:“阿娘饱了吗?”
“饱了,就一直等你吃完呢,哪成想不拦着你,你就一直吃。”
莫问最是了解自家阿娘,莫七娘的语气中虽然带着责怪,但是没有真的生气。他接着问:“阿娘,我们吃好了就要去丹东府了吗?”
招呼店小二来收银子,莫七娘顺手帮莫问松了松裤腰,让他舒坦一点,这才缓缓回答:“不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先去买点东西。”
莫七娘准备带着莫问去鸡鸣镇的成衣铺买几身衣裳。
到了丹东府,母子两人肯定得去找个营生,坐吃山空总有时,更别说他们本就囊中羞涩。丹东府不比鸡鸣镇,瞧人衣着给眼色的大有人在,如今他们身上沾着汗渍泥土、泛着酸味的衣裳肯定是不行的。
毕竟,人靠衣装马靠鞍。
莫七娘低头瞧着自家小子那圆滚滚的肚皮,心里犯了难。这圆润的腰身,待会儿可怎么量身买衣裳。罢了,买大点,反正孩子长得快。
说起来,莫问确实比同年龄的孩子要高上几分,加上小小年纪已经跟着莫七娘辗转走过南洲几个城,搬了好几次家,小小少年也变得早熟懂事,不仅机灵,还很会看人眼色。所以在边防城墙面对盘问时,他也只是有些许慌乱焦躁,并不像其他小孩一样慌乱哭叫。
母子两人在“彩凤衣局”门口站定,看着精致的店招牌子,莫问探头探脑地想往铺子里瞧,有些婴儿肥的脸皱成一团:“阿娘,这里的衣裳一看就好贵啊。阿问就穿粗布衣衫,不要这些亮闪闪的衣裳。”
铺子里只有一个中年掌柜和小伙计,两人显然是自早市一直忙到现在,这才得空吃口午饭,又怕来生意,两个汉子也不拘小节直接窝在柜台边扒饭。
小伙计眼睛机灵,一下就瞧见站在门口观望的母子俩。他立刻给自家掌柜递眼神,自己放下饭碗就从柜台跳出去,一个箭步就闪到莫七娘跟前。
“小娘子,这是要购置衣裳吧。快进快进,咱们彩凤衣局在鸡鸣镇可是排榜首的,成衣、定制,小娘子想要啥样的衣裳都有。”
莫七娘心想,这小伙计可真机灵,一开口不仅直接用肯定的语气,还断了客人能找借口的法子。这下,他们不进去瞧瞧都不行了。
跟着小伙计进到店里,柜台上已经干净得一尘不染,一点刚刚还在吃饭的痕迹都没了。
掌柜已经笑眯眯地拿出几件女用和孩童的成衣、几匹不同花色的布匹,井然有序地一字排开,果然是靠谱的生意人,及其懂得察言观色,成衣尺寸恰好是莫七娘和莫问的身量,数量相较布匹要多,想来也是看出母子俩是旅人,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等定制衣裳完成。
虽说如此,他还是问了一句:“小娘子是想购置成衣,还是做定制呢?”
莫七娘答道:“购置我和幼子两人的成衣,各两套夏装,一套要爽利些的款式,行路方便,另一套密州风尚的款式,可充充场面。掌柜这可有合适的?”
“小娘子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彩凤衣局在整个密州都是叫得上名的通号铺子。整个密州,大到丹东府、陆阳府、兆炎府等府都,小到鸡鸣镇这些边关小镇,都有能瞧见咱家的铺子,在彩凤衣局买衣裳,绝对错不了!”
说罢,掌柜招呼小伙计收起几匹布料,又多拿出几套不同面料款式的夏装,仔细地和母子俩解说了起来。
“这件是桑麻料的,虽说色泽朴素,可夏日透气又耐磨,价格也价廉,是农人们最爱的衣裳了。款式也干练,是照着行脚商们的衣裳改良的,绑腿里面扎了绳带,不似老式绑腿那般厚重,风一拂过还透气,绝不闷汗。旁边这件是密州炎蚕织成的,多亏了兆炎府玉立夫人的养殖法,不仅炎蚕长势好,且蚕丝易得,因此造价不高。料子染色度好、亲肤舒爽,色泽多样且艳丽,深受密州已嫁小娘子和闺中小女子们的喜爱。款式呢,也是今夏正当红的风尚,女子款裙脚踝且显蜂腰,具女子娇媚,孩童款为束脚灯笼裤,可行动自如,活泼得很。”
一口气说了许多,早就口干舌燥,小伙计也机灵,马上给自家当家递上一口茶。掌柜润了喉咙后,笑眯眯地问:“小娘子可满意?若不满意,小店还有其他,保管小娘子能找到心仪的。”
莫七娘心里蛮是佩服,彩凤衣局在鸡鸣镇里一个小铺面的掌柜都如此专业,好口碑果然不是空口自吹的。莫问更是被掌柜那噼里啪啦一顿长话震得瞪圆了眼睛,心想:这个先生比先前食店的孙先生还能说。
“不用再看其他的了,自是信掌柜的推荐,这两款就挺好的。那就烦劳掌柜挑出适合我们母子身量尺寸的衣裳包起来罢。”
生意成了,掌柜和小伙计的笑容更灿烂了。
“台面上的衣裳尺寸就是按照小娘子和小公子的尺寸拿的。”掌柜翻手朝着衣裳一指,“小娘子可要再检查一番?确定无误了,我就让伙计包起来。”
莫七娘指了指莫问,带着些许笑意说:“掌柜怕是要再给幼子大一个号才行呢。”
掌柜又瞧了瞧莫问,说道:“小娘子莫怪,我是老裁缝出身,看人几眼就清尺寸,定然不会错的。小公子再穿大一个号,袖子和裤脚可要长了。”
“掌柜莫笑,我家小子在食店吃太多,这肚子圆滚滚,不大一个号怕是穿不上。”莫七娘说罢,示意掌柜看莫问的肚子。
先前柜台挡着,小孩子又不算高,掌柜和小伙计都只瞧着少年的上半身,按着身高和体格就算了尺寸,愣是没注意这个娃娃圆溜溜似皮球的肚子。
掌柜一时间也笑了:“不碍事不碍事,那就取大一号,我们马上把袖子和裤脚改改,不耽误小公子穿新衣。”
掌柜作为几十年的老裁缝,不仅手脚利索,手艺还极好。比着莫问的身量改了尺寸,还留了几分长个子的余地,到时候取了卡位的针脚,长上两岁也能继续穿。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家良心的衣局铺子。
母子俩都换上了干练款式的新衣,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莫问更是稀罕得紧,现在铜镜前转来转去地瞧个不停。
如今,确实有了密州人的模样了。
莫七娘付过账,接过小伙计打包整齐的衣裳包袱,就听见街道传来一阵敲铃铛的声音。
“掌柜,外头这是怎么了?”
掌柜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一点都惊讶。
“小娘子,这是密州信鸽们通报消息的方式。”说到这儿他才恍然反应过来,眼前的母子并不是密州人,“瞧我,忘了小娘子你们并不是密州出身。'信鸽'是密州对报信人的代称,这和南洲用'夜枭'代称椒江捞尸人、广庆用'刀虎'称猎狐人一个道理。通常信馆整理好信件和通告后,再由信鸽们分发到密州各处。多亏了这代的馆主,听说是习得了一种仙术,哪怕再远的地方,消息也可晨发午至。再不用为了一封加急信函,跑死千里马了。还听说信馆以后不仅要开在密州,更要在整个下幽界遍地开花呢。”
这是一桩造福百姓的好事。
“听这铃声,来的应是丹东府的官信和商户应召信。”掌柜仔细听了听,补了一句。
这倒是有意思,听铃声还能知道来的什么信。
“掌柜还能从铃声中听出差别,真是能人。”莫七娘称赞道。
掌柜一听笑着摆摆手:“小娘子可是谬赞了。不是我神通广大,而是信鸽们摇响的铃声是有定律的。铜锣、大铃、小铃不同,结合不同摇敲次数,能组合成不同的意思。小娘子若是在密州长住,听多了自然就懂了。”
“这也是那位馆主想出来的?”
“可不是,大家私下里还说,那位馆主指不定是仙人后裔呢。”
“倒确实是位妙人。”
莫七娘默默地自言自语:“有才之人是肯定的,仙人后裔倒大可不必了。”
耳朵尖尖的莫问总是能准确捕捉到自家娘亲的小嘀咕。为什么不可能是仙人后裔呢?算了,阿娘不说,他也不问。
掌柜好心提醒母子,丹东府的商户应召信指不定会有招工信息,让他们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小伙计更是细致地告诉他们如何过去,甚至连从衣局出发,要拐几个弯,走几百米都说得清清楚楚。
“走吧,贪吃鬼,我们去瞧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