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敌你,你们随行四人就此离开,我绝不为难,也不追究前因。”
曹焱植说得一派洒脱,软剑更是重入腰间刀鞘。
他走到一边,提溜起倒在地上的潘山,三下五除二就解除了他全身的绳索束缚。
潘山忍着四肢麻木的刺激,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莫问透过衣衫缝隙看着这个男人,心头一直细细回味着他说的话。
四人?就此离开?
莫不是今日混入慈济源的人不止他们,甚至还闹腾出了不小的风波。相比之下,他们四人这边这番作为,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了。既然留不住,干脆早点送出去,省得有更大的麻烦。
莫问能想到的,鹿姬胥这种人精自然不可能没读出这层意思。向来话多的讥讽达人,在此刻反而沉默了,他并没直接回话。
也是,来慈济源蹚浑水,本就不是他起意,走还是留对他来说都一样,做决定的人自然也不该是他。
鹿姬胥侧脸看了看两个少年的方向,等着莫问的答复。
那到底是就此收手,承情离开?还是固执己见,留在这里?
少年莫问第一次独自面对这种抉择。
两个选择看似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回答,可选择背后带来的影响却不似那般轻飘飘的。
“哥?”
见到莫问一直皱着眉头出神,钱疏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句。
看着小胖子有些担忧和疑惑的表情,莫问突然就下了决心。
“承先生的情,我们也与先生交个心。如今园子的其他人,并非我们的伙伴,不过进慈济源的原因却与我们殊途同归。”
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却没有太多的不安和恐惧,不禁让曹焱植有些另眼相看。
这孩子才是他们几人中的主事之人?
“如今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送药人,居然引得几方不同势力的人潜入慈济源。如此想来,倒是一点都不普通了。”
曹焱植向来不爱管慈济源以外的事,嫌麻烦。送药人这个事,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可如今却成了祸事。
不仅和吕仇扯上了关系,还给慈济源里头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之前还想留他一条性命,如今看来,还是早些解决了得好。
果然那个人在慈济源里!
莫问心中激动不已,为了不露马脚,强忍欣喜之情,可言语间还是带了一些波澜。曹焱植听出来了,也只当他是愤恨罢了,并未多想。
“他杀了人。”
少年只回了这么一句笼统的答案。
何时杀人?杀了几人?以何名义抓人?以何身份抓人?抓捕关押?就地正法?
种种细节,一概不提。
自己手里握着的筹码太少,说话就要跟算命的神棍学,几分真几分假,说一句吞一句。其余的便留给别人,让他们自己猜、自己说、自己补、自己说服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抛话头的人要想方设法从中获取更多消息,不仅要听,更要观。
这是阿娘教过他的,如今算是第一次实践。
试探之时还要防止自己露短,说内心不怵,那是不可能的,莫问的胸膛间一直如雷滚动。
“看来是碰了不该碰的人。”
这种事太多,曹焱植早就见怪不怪了。
有人为了利,有人为了情,总会头脑一热抛出命去做浑事,他自己也曾入过这魔障,不然也不会和吕仇闹得如今的模样。
曹焱植开口问:“你们这是不愿走,想要留在我这一亩三分地把人揪出来,再带走?”
这次不等莫问开口,鹿姬胥抢先答了话,还是熟悉的语气:“要是我们真有这个打算,你能让我们把人带走?”
“自然不能。”曹焱植对上这挑衅一问,面上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若说躲在衣衫下的少年,小儿郎有勇有谋,就是还太过稚嫩,套话的心思再怎么藏还是可以被他察觉出来,顺水推舟透些消息过去,他也挖了一些东西出来,不是赔本买卖。
可眼前这个总是脸上笑眯眯的青年人,他捉摸不透,时而奸诈、时而赤诚,时而如掌舵人、时而如前驱者、时而又化身为谋士,让他有种无迹可寻的无力感。
如果钱疏晓得这位先生怎么想,小胖子会一拍大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答案:“没错,这就是病,疯病!正常人如何能猜出疯癫之人脑中所想。猜不透才是对的,若是猜透了,那就说明自己也离疯不远了。”
莫问怕这位先生惹得鹿边边发了火,到时候便不好收场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小胖子对鹿姬胥的认知,极为默契。
“先生不必担忧,我们既已经对先生开诚布公,说了此人来历,自然是不会再生事端的。再者说,先生作为慈济源的主事,肯定不会放任一个杀人恶徒在管辖之地随意游走。”莫问边说,边头脑飞快思索,生怕自己说错话,“犯罪伏法,先生作为府衙挂职的人,定然比谁都清楚如何应对。”
少年这番话,不仅表明立场,更表达了去意。
鹿姬胥撇撇嘴,有些遗憾不能再留着找乐子。明明这个地方,还有好多秘密和好玩的地方,就这么离开实属可惜。
罢了,就当是个礼物,留给挚友小家伙吧。他回中幽界后,总得留点乐子给人家才行。
“回吧。”
鹿姬胥由蹲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朝着两个少年走去。
乔吉得了意,向来老实巴交的护卫快步向前,走在了少主前头。双手一捞,一手一个抱起了两个少年。
“哎哟!”
“唉?”
没想到一眨眼直接被抱了起来,两人被吓了一跳。晓得不能露出来脸,两人也只能红着脸不敢挣扎,就任由乔吉抱着自己不吭声。
“走啦。”鹿姬胥歪着头,对着曹焱植咧嘴一笑。说罢,他一跃而起,跳到墙头上,临走之前又补了一句,“我们从哪儿来,就哪儿回去,不麻烦老先生送我们了啦。”
听了这话,曹焱植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觉得自己有些手痒,好些年没这么想抽一个人的脸了。
对,狠狠地抽!用慈济源的老咸菜狠狠地抽,才解气!
等他们消失无踪迹,心头那口闷气才缓了几口。这下又安静了下来,潘山反而有点站不住了,就怕被曹先生拉着清算一番。
“怎么被抓的?”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了,就,就记得我发了针,然后就晕了,醒来……这一醒过来就被绑起来了。”
潘山说得哆哆嗦嗦的,腰弯得都要埋进土里了,一副全凭先生发落的样子。
他是慈济源小童子们里头最老实的一个,不像简融那般能说会道,更不会说好话把自己摘出去。面对质问,他只会一股脑全交待出来,然后老实巴交地等着被发落。
“算了算了,这次便不责罚你了。”
瞧着他这傻样子,曹焱植叹了一口气,从这小儿郎身上仿佛瞧见了曾经故人的身影,嘴里也说不出狠话:”若下次再遇见这些事,先掂量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若还是这般莽撞无脑,看我不把你关进池蠕洞去,叫你好生长长记性。”
一听不用受罚,潘山心里乐开了花,忙不迭地点头,保证自己绝对听话。
两人言语间,曹焱植远远瞧见米桐一路小跑过来,脸色也有些凝重。
莫非那边出了什么棘手之事?
米桐对着他交手一拜,言语间都是为难:“师傅,吕先生去邸庐了。”
“随他闹吧。”
听了师傅的话,这次米桐没有点头,嘴巴紧紧抿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吕仇也不是第一次去邸庐,这人虽说脾气倔如驴,可一直有分寸,不会做什么过激的事。所以不管是曹焱植自己还是米桐,大家都由着吕仇发脾气,气劲儿过去了他就自己回竹舍了。
曹焱植了解自己的徒弟,若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他不会是现下的反应。
“他还干什么了?”
米桐咬牙,还是不开腔。
“说吧,我不怪你。”
听了这话米桐心头才松了一口气,别看师傅和吕先生总是一副死对头的样子,两人的交情关系米桐比谁都清楚。
吕先生是师傅放在心窝里的人,谁脑子发昏去找吕先生不痛快,最后不痛快的人只会是那人自己。
“师傅,我们绕了一大圈,最后在林子里头把人找着了,死了两个,脸都是花的,一个是新伤,一个是旧痕,两人相距较远。东阁楼里头还死了一个老爷子,听其他人说好像和闯进来的人有父子关系。”
米桐说到这儿顿了顿,然后语气斟酌地接着说下去:“没一会儿吕先生过来了,其他话也未多说,就让我给您捎句话……”
曹焱植听到这儿,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禁觉得有些身心俱疲。米桐不开口,他也能猜到吕仇嘴里没好话。
“说罢,没事。”
“吕先生说,好不容易找到个顺眼的,你转头就给杀了,既然看不惯他选的人,那以后就自己亲自替他送药,不许假他人之手。还说……还说喊您麻溜地滚回去,把宰人的缘由说清楚,然后,然后再多花些时间把他留的花草图和药册背熟。”
说罢,米桐和潘山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把头垂得很低,不敢去靠曹焱植的脸色,却恰恰错过了他脸上稍纵即逝的笑容。
“成了,我晓得了。走吧,回邸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