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答应了陪苏老三去招安“老耗子”,后脚他竟真的集合了队伍。
整有三十人,十五人是苏老三手底下的,还有十五人我没见过,人手一把日本步枪,见如此大的阵仗,我不由得惊讶苏老三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能量了?
将他拉到一旁问道:“老三,你上哪儿弄出这么多人和枪?营里没给你派这么多吧?”
苏老三瞄了眼列立两排的部队,得意洋洋道:“尿性吧!借来的。”
“谁这么大方?这都舍得往出借。”
“那可是贵人,你就别问了。”
见苏老三不说,我也就没再追问,心想着人多些也是好事儿,毕竟对那“老耗子”,我还是挺怵头的。
吃过早饭,队伍出了县城开往“老耗子”的山头,此时已经入秋,天气不冷不热,路也好走。
中午刚过便到了老耗子山头下那条河前,上次来是冬天,周围都是雪地,没太注意。这次来开了化,方才注意到条河的走向,河水自北边流过来,到山脚下存了个弯,然后从东边流走,上山的道正好被河挡住,冬天可以从结冰的河面上走过去,但眼下若想上山,如果没船,就只能从西边的树林里绕。
“老三,这咋整?河面上也没个摆渡的,要是从树林子穿肯定不太好走,现在这时令山里肯定一下子半人来高的荆棘杂草,说不好还有猎户下的套子。”
苏老三冲着我神秘兮兮的一笑,“用不着,让他们来接咱们。”
只见苏老三对着河对岸喊道:“梁山寨上好威风,千军万马逞英雄。宋江仁义高天下,才能招安大成功。”
话音还没落,河对岸传来回应:“哥哥从哪里来?”
“兄弟从梁山上来。”苏老三不假思索道。
“梁山多高?周围多少里?”
“三十六丈高,周围八百里。”
“有几堂几门几关几卡几酒店?”
“上山忠义堂,四门四关四卡,山下四酒店!”
河对岸安静了片刻,“等着吧!”
只见对岸林子中窜出四道人影,从河岸草甸子里拖出一条船,而后其中一人划着船晃悠悠的朝着我们驶了过了。
“你刚才白话那一套都是啥啊?”
苏老三得意的朝着撑船之人仰头道:“这阵子我没少跟营里的那些老油子喝酒,咱们这的土匪大多以前都是混小刀会的,我就特意学了小刀会的切口,怎么样?有用吧!”
没再说话,但心下对这些黑话切口也是暗暗上了心,琢磨着以后得了机会我也要学上一学。
功夫不大,那人便撑船到了切近,细看之下,正是那个叫“摸不着”的土匪。
“摸不着”也是一愣,“咋是你俩?”
苏老三先开口道:“那个啥,找耗子哥有点事儿。”
“摸不着”看了看我俩身上的军装,又看了看荷枪实弹的巡防营士兵,阴阳怪气道:“有事儿?还是找事儿?”
苏老三眉头一皱,“你看你这话说的,真是有事儿,今天恰好带兄弟们野训,顺路就过来了。”
“我这船可小,容不下那么多人。”
“容得下我们哥俩就行。”
苏老三纵身跳上了船,对着三十多个大头兵命令道:“你们跟这儿等着,要是天黑了我俩还没下来,那就是在山上喝大了,睡山上了,你们就先回营,明白了吗?”
三十多人齐声道:“是!”
苏老三又看向我,“瞅啥呢!下来啊!”
不情愿的上了船,“摸不着”划着船向河对岸驶去。
船靠岸。
“摸不着”对守在河岸边的几人吩咐道:“招子瞪圆了,把住了线子,我上山,你们给切埝的崽子们升个点。”
那几人抱拳称是,“摸不着”对我俩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随我上山吧。”
我俩迈步就要往山上去,“摸不着”忙道:“慢着!”说罢,从腰间掏出两根布条,“不好意思,山里有山里的规矩。”
苏老三有些不快道:“并肩子,这山我俩可上过好几遍了,没必要蒙眼睛了吧?”
我这才明白,原来布条是用来蒙眼睛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俩都当了兵,我们也不可能把着一条线子一塌笼(不可能是老样子)。”“摸不着”抖了抖手里的布条道。
苏老三哼了一声,我俩转身让“摸不着”把眼蒙上。
蒙上眼后,只觉得有人递给我手中一根木棒,另一头似有人牵着,引着我往山上走去。
山路走了许久,布条被解下时,整整八间青砖瓦房映入眼帘,环顾四周,明显已经不是以前的山窝,结合“摸不着”之前的言辞,我恍然大悟,定是这老耗子在这半年里圈了小土匪,盖了新房子,据点也搬到了更高更险要的位置。
“摸不着”喊道:“有海冷子拜山招呼着!”
话音刚落,只见砖瓦房中最大的一座,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两个生面孔从屋中跑出,站定在房门两侧。
“请入窑吧!两位。”
我与苏老三对视一眼,往屋里走去。
老耗子正端坐在正对房门的椅子上,两旁站了大大小小一众土匪,有“板凳”“狗子”这些老面孔,也有不少生面孔,数数人头,整有十六个之多。
“哈哈哈!我还琢磨是谁呢,官厅上也没熟人啊,怎么还来了海冷子,原来是你们俩啊。”
我硬着头皮,双手抱拳道:“耗子哥。”话还没说完,“老耗子”周围七七八八的土匪皆是面色一沉。
我心头不禁一紧,随后反应过来,“厨子”曾跟我说过,土匪最忌讳双手抱拳与面前,因为这个动作就好像是被抓捕后套上枷了锁。再配上身上的军装,触了他们眉头,忙把双手往左肩上一扬。
苏老三反应倒快,学着我双手抱拳往左肩上一扬,“耗子哥。”
“老耗子”眼露玩味之意,“都是老熟人了,不用多礼了。去搬两个乍角子来。”
随即就有两个小土匪跑到一旁搬来两条板凳。
我与苏老三坐下,“摸不着”快步走到“老耗子”身边俯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后者脸色微微一变,语气明显冷了几分,“两位官差,来我这小山小庙的有啥事儿吧?”
我猜是“摸不着”说了我俩带了兵,正琢磨着怎么解释。
苏老三道:“耗子哥,我们哥俩正好带兵出来野练,想着曾在山上承蒙你照顾,就回来看看。”
老耗子没说话,冷哼了一声。
见没打开话门,苏老三求助的看了我一眼,我当即接过话茬,“耗子哥,晚上可得讨您口酒喝啊!”
想是念我救过他一命的情,“老耗子”面色回暖了几分“那是肯定的,你们哥俩先上客房歇歇,酒席备好了我让崽子去叫你俩。”
“老耗子”十有八九是要跟手下的土匪商量对策,毕竟山下可蹲着三十号抗着日本步枪的大头兵呢。
忙拉着苏老三起身“行!打扰耗子哥了,我俩就不客气了。”
客房只与大厅隔了两个瓦房,屋内摆设一应俱全,桌椅板凳,铺好被褥的土炕,比起山下的大户都不遑多让。
在椅子上坐好,我小声道:“老三,看样这老耗子这半年可没少拢人啊,一会儿可怎么开口啊?万一谈崩了,弄不好咱们俩都得折在山上。”
“哎……我也没寻思这才半年他就拢了这么多人,我估摸着现在这山上少说得有四十多号胡子。”
“你咋估摸出来的?上山的时候碰见四个,大厅里有十多个,算上后边做饭伺候局的,加吧一块也就二十多人啊。”我有些疑惑。
“上山之前,摸不着那小子,跟小土匪说的那几句,你知道啥意思么?”
“听不明白,你能听懂?”
“他那意思是让小土匪通知西边守着的小土匪,留意着点小心别让人摸上来。你想,西边连着树林子,那得多少人能看得住?少说得十来号人吧!”
我点了点头
“而且你看这七间瓦房,去了大厅,客房,剩下的屋里都盘上大炕,打底儿能住四十人,他没那么多人,盖这么多房干嘛?”
“有道理,那咋整?他现在势力这么大,咱们要说招安,他不得炸庙啊?”
“也不一定,一来接受部队收编对他们其实是有好处的,二来咱们山下毕竟三十来号兵呢,真翻脸对谁都没好处。一会儿咱们见机行事吧!”
“希望吧!”
……
没过多久,从屋外便跑进来一个小土匪,“两位大哥,俺们老大在大厅备好酒席了,请两位过去呢!”
起身跟上小土匪,我与苏老三再次回到大厅,此时的大厅里已经摆了一张大长桌,桌上排满了鸡鸭鱼肉、烧黄二酒。“老耗子”坐在主位,招呼道:“来坐吧!”
我与苏老三在“老耗子”对面落座,环顾在座土匪,多数是第一次上山时见过的。
“来吧!两位官差大驾光临,咱们走一个!”老耗子朗声道。
一碗酒下肚。
随后是“厨子”举起酒碗“这俩兄弟当初跟我在一起呆的时间最长,咱喝一个!“
又一碗酒下肚。
“老狗”并没有多余的话,举起酒碗就说了一个字:“干!”
......
被众土匪灌了一圈,“老耗子”突然发问:“你们哥俩,来我这嘎达,有啥事儿吧?”
此话一出屋内鸦雀无声。
苏老三此时已有些醉意,“有事儿!是有事儿!”
“老耗子”点了点头,“有事儿请讲当面!”
苏老三清了清嗓子,喊道:“我要请你老耗子大哥出山!”
“出山?出什么山?”
“我想请你,去协防营!”
“我去协防营干啥?”
苏老三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去协防营当官啊!你老耗子哥手底下这么多弟兄,为啥非窝在这偏旮旯的荒山上?看着有吃有喝的挺舒服,但下山逛个街都得寻思寻思吧?你说你就是挣了再多银元有啥用?窑子一年到头能逛几回?宝局一年到头能去几次?”
“老耗子”听完哈哈大笑,拍案而起,“我当时有什么事儿,原来是朝廷拍出来招安的!小小年纪胆子到不小!”
“哈哈哈哈!我胆子不大也不敢来寻你老耗子大哥,你先把脾气收一收,听我说完。现在这天变了,早就没有皇帝了,那不受朝廷招安的规矩也大可不用守着了!总统都是汉人,现在是汉人的天下了,你就算进了协防营也算不上欺师灭祖!何故放着大好的前程不奔呢?”
“招我去巡防营我有啥好处?”老耗子皱着眉,坐回座位上。
苏老三手扶桌案,“有啥好处?那好处可大了,耗子哥你只要进了协防营!我直接退下来,到时候你当大的我当二的!不瞒你说,我手底下有那么将近二十号弟兄,再加上你的人,一个月啥都不干就将近二百块银元!不比在山上窝着强?死冷寒天的出去砸窑、绑票,忙活一年不一定有在营里半年的军饷多,再者说,就是进了营也不耽误咱们劫富济贫,有这身官衣护着,还方便呢!”
苏老三一番话,着实刷新了我对他的认知,万没想到他竟然发展到可以跟胡子同流合污的地步了。
苏老三见“老耗子”动了心,继续发动攻势,“耗子哥,还想啥啊!弟弟没骗你啊!”
“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
苏老三笑道:“耗子哥不信,大可以派个你信得过的兄弟跟我走一趟,看看那军营是真是假,看看我发给手下弟兄们的军饷钱是真是假!”
“老耗子”沉吟片刻,“让我兄弟跟你去?我不放心!”
苏老三一拍桌子,“那还不好办?我兄弟在你这住几天,你兄弟跟着我走!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我不禁心里一抽,这他妈不是把我卖了么?
“老耗子”随即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当真?”
“当然!”
我没出声,算是默许。
酒席散去,苏老三将我拉到客房中,满脸悔意道:“兄弟!对不住了!我也是话赶话赶出来的,说完我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就当帮帮我忙,最快明天,最晚后天,我就来接你回去。”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但心下已经有了盘算,这事儿过了我就回村。现在这苏老三已经不是跟我从小长起来的苏老三了,再跟他一起共事,心里发凉。
“兄弟,你先歇着,天也不早了,我怕山下那些大头兵见不着我,真跑回营里去,我就先带着老耗子的人下山了。”
我点了点头
苏老三走出客房没多久,屋外“老耗子”的声音传来:“老狗,你跑一趟,叫几个崽子抬两副滑竿给你俩顺下去,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