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旁响起阵阵的鸡鸣声,陈泽睁开双眼,很快清醒过来,起身,望向窗外远处天边泛有的一丝丝白光,破旧书桌上闹钟还没有如期响起,现在是六点左右。
陈泽是没有丝毫的睡意的,像这样的状态,似乎持续了好几天,每到晚上,他总是很兴奋,临近开学,这样的日子,一定不一般。
中考之后的假期总算是结束了,今天是他去扬城市一中报道的日子,他不敢懈怠,往来过路从勾子村去往市里面唯一的班车,一定会准时在七点进村,鸣笛声一过,就再也没有去扬城的班车了。
陈泽回味起昨晚的自己,辗转于床上时究竟是怎么样的状态?
大概是因为兴奋和激动,一夜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异常的警惕,生怕错过了那辆唯一的过路班车。
也不仅仅是陈泽有这样的紧迫感,他的爷爷陈席文,早早就起来了。
细微的灯光从未锁好的门缝缝隙里溜进来,房外大堂处传来的动静丝毫不比陈泽起床的动静小。
陈泽嗅觉相对敏感,很快就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起的一股香火味。
爷爷起得更早,是因为要烧香拜佛,以前,每次陈泽去县里念初中的时候,爷爷一定会这样做。
如今看来,他去市里念高中,似乎更加重要,满屋子都是纸钱和烛火焚香的味道,比起以往,是更浓厚了。
这像是很隆重,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房门被打开,陈席文老头子走了进来,兀自呢喃道:“录取通知书,夏秋过季穿的衣服和生活费,得好好仔细检查,别落下什么东西。”
“全在这箱子里了,要不要再检查一下?”陈泽回答。
老头子一向是最细心的,他是村里外这一带出了名的烧瓦匠,大山深处有两个大山洞,每日总是在忙,即便上了岁数,依旧精神抖擞。
老头子果然再检查了一遍,后抬头看向孙子陈泽,笑得开心:“也不知道你生长得像谁,你爸生前就是个矮冬瓜,如今你都这么高了,这衣服…嗯,是得换了。”
“看起来有点紧,不过得仔细看才知道。”他又说了一句。
“爷爷,你前两天一直叮嘱过的,昨晚我睡觉前也这样。妈妈打过电话,让我到了市里面,找个时间去买衣服。”
陈泽的妈妈一直在沿海打工,只有过年才会回来。
“哦…我是不是记性有些不太好了?”
老头子本想提着行李箱出门,陈泽一把提起行李箱,打开房门,走在前面,笑着说:“你还记得每天都会去窑洞上看那些土瓦,就说明你现在记性很好。”
“你就是这两天一直注意我衣服不太合适了,念叨念叨着,心里面又特别怕我忘了这件事,太过关注,就反而容易忘记。”
“去拜拜老祖宗们,嗯…掐着时间,你六点半得出门,还得去你大伯家里打声招呼,就说你要出门念书了,他一直念着你。”
“然后跟着张家那小子,你们是约了时间的对吧?”陈席文又问。
陈泽点头,在大堂前,点燃几根香火,插在父亲的灵台前,很认真地磕三个响头,顺带烧了些纸钱冥币。
他对他爸爸似乎没有太多的印象,当时陈泽还很小,只是听起妈妈提起过,有一天下午,家里大山深处的老窑洞出了场崩塌事件,窑洞里只有老爸一个人,爷爷正好在外面,躲过了这场意外事故。
陈席文总是很自责,以前他老提起过,说老爸曾经本来想跟村里人一样,下海打工寻找机会,是因为老头子一直很倔强,把他留在了村里。
出了这件事后,过了几年,等陈泽长大一些,妈妈也不呆在村里了,跟爷爷关系似乎一直不太好。
陈泽对爷爷的印象最深,自小就跟在老头子身边,一向是个活泼开朗的模样,长得高大,他读书晚,但成绩好,在村里又是个孝顺的孩子,用邻居隔壁大爷经常用来训斥自己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时,陈泽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至于老头子说的张家那小子,叫张梓,算是陈泽自小玩的很好的发小,成绩很好,不过中考发挥失常,勉强也拿到了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大概过了几分钟,木屋外就传来一阵呼喊声,是张梓的声音,他似乎也很激动,一面念着:“班车快来啦,陈泽你快出来呀。”
一面又喊道:“陈爷爷,我爷爷说今天他跟你上窑,说是最近又出了一批新货,是不是要挣大钱啦?”
老头子面带笑容,嗤嗤笑起来:“张老家伙嘴里没有实话的,你别净学着他了。”
……
村里村外都很安静,虽说快到七点了,远处顺着空中,村村户户里,一轮轮的炊烟直上,但天边依旧还是有些昏暗的。
毕竟是西南地区,大山旮旯里,总有打趣的大爷们说:“深山老林的,肯定是挡着太阳,大夏天的,老是起不来床!”
陈泽一行人在路边静静地等待,陈老头子会不自觉地看向远处,嘴里念叨着一些关切的话语,他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陈泽聆听着这种嘱咐,像是教诲。但他知道,自家爷爷是个从来不喜欢说教的人,话其实也不多,他跟隔壁邻居家里长辈们教训自己孩子,他们总是说着没出息,学习不好,总想着挨板子这种不一样,陈席文只是让两个小孩在路上小心一些,注意行李。
班车鸣笛声终于想起来,大家都很激动,直到两个小孩上了班车,找到后置的位置坐下,把行李往后挪了挪,这才拉开车窗,看着陈席文。
陈泽这才发现,顺着渐渐明亮的天色,老头子眼睛里竟然有些湿润。
陈泽不喜煽情,又不认为这是太过重要的场合,仅仅只是一次小别离而已,对于农村尚在读书的孩子,这种场景,其实不足为奇。
班车向前行驶,张梓靠了过来,说道:“陈爷爷每次都会来送你,然后还要哭了的样子。”
“以前也这样,不奇怪吧。”
“总觉得他好像对你有所亏欠一样…”张梓想了一会,又说道:“我的意思是,因为陈叔叔的事情。”
“我爷爷喝醉的时候,一直拿陈叔叔跟我爸对比,说我爸不中用。当年陈叔叔考上大学,但没去念,里面有陈爷爷的阻拦,那会儿说是新开了窑洞,缺人手,家里又可能,比较穷,那个时候……”
张梓欲言又止,他比较坦诚,对陈泽说话的时候,是口无遮拦的。
“这不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情吗?”陈泽反问,他并不介意这些家里的秘辛,他的脑海里事没有太多关于以前回忆的细节。
对陈泽来说,这些在乡里乡亲之间传开的事情,态度似乎总是会有所针对,比如爷爷是做错了事,有愧疚的。
但如今的爷爷,一向开明,他不看重自己的学习成绩,反而会让陈泽感到一种另类的轻松,他只是喜欢念书,并非强迫。
相比之下,他在外面的老妈就很关心这些东西,所幸自己没有让老妈感到压力,一直很乖巧的样子,总归是有好处的。
陈泽会认为,自己的爷爷一直很好。至于当年的对错,陈泽不知道,也没有很大的意愿想去知道。
“我只是觉得,他年纪大了,有点受不住这种小离别而已。就比较担心和关切我,看起来没必要太担心,但老人家总会这样。”陈泽再说道。
“说实话,我还是挺羡慕的。”张梓说。
“因为这次中考考得不好,我这个假期可不好受,你应该知道,爷爷每天都让我干活,跑窑洞,那可累了!”他接着说道,有些苦不堪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