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天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每每进入八月,雨便愈发多了起来。八月的雨总是需要天空酝酿许久。先是上午晴空万里,云卷云舒,行风晓畅,直至正午,风则越吹越大,把白云与热辣阳光吹向不知名的地方,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把天空的蓝色替换成了乌云的黑色。等风完成这一系列小动作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接着风像是发了狂一般乱跑,把一切它能吹倒的东西都吹倒。许久,下起了小雨,风还是不住地吹,像发了疯一般。小雨一直下到下午两点多,慢慢在狂风的加持下增大雨势。
到了三点多,雷也来凑热闹,轰隆轰隆地,想把还在街上游荡的人逼回家。雨越下越大,风像是不累一样拼命地吹。到了四五点,风也累了,雨也累了,一切都停歇了。只剩下湿漉漉的地面和被风吹倒在地的物品。
一场大雨驱走了大部分热气,空气不似雨前一般燥热,还带着丝丝夏日雨后的专属气息。
乐县的这场大雨停了。陆九儿看着窗外,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地面一点未干,又是这样的雨,让她隐隐担心明天去乐中报到的事情。
八月初她收到了乐中的录取通知书,明天她将去乐中报到,当然,还是寄宿。在乐县这样的落后贫穷的小县城里如果没有较高的文化水平,工作上就很难取得较高收入。她的父母并不是有着高文化水平的人,都只是初中毕业就辍了学。他们考虑许久后,决定让刚升入初一的陆九儿寄宿在学校,把年仅七岁的儿子带在身边去经济较为发达的城市打工。
爷爷奶奶早逝,陆九儿孤身一人在乐县度过了初中三年,接下来迎接她的是孤独的高中三年。
陆九儿继续收拾行李,短袖,裤子,袜子,她一一叠好放在行李箱里。她从衣柜里拿出一条鹅黄色连衣裙,叠好放进行李箱里,随即又取了出来挂回了衣柜里。学校里不能穿裙子的,更何况这是妈妈买的,要好好珍藏起来,不要穿旧了,也不要穿坏了。
她将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在门口,方便明天出门。
累了,她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着海绵宝宝,不知道什么时候躺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电视还在放着。她坐起来,清醒了一下头脑,洗了个澡,站在阳台上望着夜街和天上的星。很久,她进屋关了所有的灯,躺在床上。街灯昏黄的光透过房间的落地窗倒在房间里,她看着天花板,什么也不想,也不觉饥饿。她翻了个身,背对窗户,像个婴儿般蜷缩起身子,闭上了眼。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阳光爬上床,覆盖在她身上。她看向窗外,天气晴明,不用担心下雨了。简单洗漱一下后,自己煎了两个鸡蛋,煮了一碗面。安排好家里的一切后,她带好一切物品,锁好门到马路边打车。乐中离家实在是有点远,她必须选择打车,才能将所有行李带到学校。
乐中的学生公寓有许多栋,陆九儿只知道自己要住哪一栋哪一间,但却不知道那一栋在哪里。司机师傅看她一个人也没什人来接,行李也多,便主动提出帮她搬行李。
“谢谢大叔。”陆九儿道谢。
“没事,去年我女儿来寄宿的时候也有人帮她搬了行李,现在我也帮其他人搬行李,也希望以后我女儿能遇到更多帮她的人。”司机师傅憨厚地笑着说。
陆九儿也不知道自己住的育心楼在哪里。只好问门卫大叔。
门卫指着眼前的一栋建筑用乐县方言说:“这栋的前面一栋就是育心楼。”陆九儿听着懵里懵懂的,她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乐县人。
“就这栋前面的那栋是吧?”陆九儿和门卫大叔确认。
“是是,就前面那栋。”门卫摇着扇子点着头说。
看到大叔点着头,陆九儿确定了位置,就和司机师傅往育心楼去。
乐中的所有学生公寓都是这样的,由两栋独栋的楼房组成,两栋楼房的所有房间门都是朝里的。两栋之间有一个大广场,供学生们活动。正门对过去的后门只在学生们升了高年级搬寝室的时候开放。
现在已经有很多学生和家长搬着行李在进进出出了。陆九儿说让师傅把行李放在大门口就好,他可以自己搬上楼,师傅说:“你一个女孩子哪里搬得动这么重的行李箱?我帮你搬到寝室门口就好,我也不差这些力气”。陆九儿连忙对师傅道谢。她一手提着桶一手拿着席子进了大门,从第一间开始看门牌号,A101,这里就是A栋了,这里是一楼,那A309,A310应该就在三楼了。
“师傅,我住的地方在三楼。”陆九儿对师傅说。
“好嘞!”师傅拉着行李箱,拿着其他杂物应到。
到了寝室门口,师傅把行李箱放下,陆九儿说:“就是这儿了,师傅,刚才的车钱是多少?”
“30。”师傅说。
陆九儿从包里拿出40块钱递给他。
“是30,不是四十。”师傅看了看钱说。
“您帮了我,另外十块钱就是谢谢您的帮忙了。”陆九儿说。
“我又不是图钱才帮你的。你这女子!”师傅有点儿生气了。
“没事,师傅,您就收着吧。”陆九儿说。
师傅把那多余的十块钱还给陆九儿:“你自己收着吧,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以后好好读书,报效祖国就好。”
陆九儿知道他不会收自己多余的钱,只好把钱放回钱包里:“那谢谢师傅了。”
“举手之劳而已。”师傅说完就转身走了。
陆九儿看着师傅走远后,就推开了309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但是放着三个行李箱。人有点多啊,不是很想住这间,她想。于是又推开了310的门,有一两个人在里面,还有五个行李箱。推开门的时候,那两个女生扭过头来看她,让她感到不自然。她惊得立马关上了门,推开309的门,把行李箱拖了进去,选在了靠近阳台的地面上没有放行李箱的一个床位。上床下桌,六人寝,大阳台,独立卫浴,洗手台,除了没有空调之外其他都挺好的,她想。
她把东西都搬进来,开始擦桌子擦衣柜擦床铺。
她收拾了挺久的时候其他三个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她们没有说一句话,气氛紧张而尴尬。
还来了一个女生,大家依然没有说话。
收拾完全时已经是正午了。陆九儿坐在凳子上玩手机。收到了陆妍的消息。
“你在寝室吗?”
“嗯。”陆九儿回复到。
“吃饭了吗?”陆妍问。
“还没呢。”陆九儿回到。
“你应该知道在哪儿食堂了吧?上次来过的。我现在打好饭了,一起吃饭吧。我在上次我们坐了的位子。”陆妍说。
“陈艺源在吗?”陆九儿刚把这串文字打上去就立即删掉了。在不在有什么关系吗?好像没关系吧?别让妍久等了才好啊。
锁上衣柜,穿好鞋,戴了一顶鸭舌帽,拿上一把伞,陆九儿出门了。
到了食堂,陆九儿一下就找到了上次坐过的位子。她看见了陆妍,却没看见陈艺源。满心的小期待变成了淡淡的小失落。可是,我为什么会期待,又为什么会失落呢?好奇怪啊。陆九儿笑了笑,看见陆妍站了起来,朝自己招了招手。
“这么快就找到了。”陆妍坐了下去。
“对啊,两个月的时间也不算太长。还记得。”陆九儿也坐了下午。
“印象中你是能够接受这些菜的,所以就给你点了这些。”陆妍说。
“嗯,谢谢。”陆九儿说。
“你在哪个班?”陆妍问。
“八班。”陆九儿说。
“你去过教室了吗?”陆妍又问。
“还没呢。”陆九儿说。
“哦这样子啊。下午要去教室点到吗?”陆妍问。
“是的。”陆九儿答到。
“你们的教室应该是在博学楼,我们那栋的隔壁那栋。”陆妍说。
“嗯。今天怎么不回家吃饭?”陆九儿问。
“爸妈下乡了,我姐上大学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我索性就不回家了。一个人不想做饭。”陆妍笑了起来。
陆九儿也笑了。
“这周末去我家玩吗?”陆妍问。
“不了吧,家里一个礼拜没人住,蒙了灰尘,我要去打扫。”陆九儿说,“更何况乐中不是一向只在周六下午放半天假吗?时间那么短,不够玩的。等放的假长一点再去你那里。”
“你对乐中还是摸得蛮清楚的嘛。”陆妍说。
“毕竟是自己要念的学校啊。”陆九儿说,“吃完饭你去哪里?回家吗?”
“回教室。”陆妍说。
“回教室干什么?”陆九儿问。
“睡觉。”陆妍说。
“不学习?”陆九儿问。
“现在还不是学习的时候,等考试前一段时间学。”陆妍说。
“你这毛病得改,念高中了是要考大学的。”陆九儿说。
“我知道啦。”陆妍说。
“知道就好。”陆九儿说。
“你自己也是,上了高中好好努力一下,争取考个好大学。”陆妍说。
“嗯。”陆九儿点头。
陆九儿和陆妍在食堂门口分别后就回了寝室。
寝室里没有一个人,大家都出去吃饭了。寝室里整洁明亮,没有任何的装饰,叠整齐的被子放在床上,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整齐有序,每个人的桌面上也很整洁。单凭摆放来讲,这会是一所好寝室的。
下午两点左右,女孩们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由于乐中校园有点大,除陆九儿之外的女孩都还不知道走哪里是去教学区的。陆九儿推开门出门的时候,住在靠近寝室门口的一个女生说话了:“嗯,,请问你是知道往哪里走去教室吗?”
“问我吗?”陆九儿有点吃惊。
“嗯,是的。我们今天上午到寝室来之后没有去教室。”那个女生说。
“这样子的吗?我知道往哪里去教室。一起去吗?记得带伞,外面太阳还蛮大的。”陆九儿笑着说。
“好,谢谢。”那女孩说。
女孩们拿好伞相跟着出了门。
“你去过教室了吗?”那女孩问。
“没有。”陆九儿说。
“那你怎么知道怎么去?”那女孩又问。
“前段时间来这里玩过。”陆九儿笑着回答。陈艺源。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偷偷地笑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五个人到了高一教学楼下。乐中的教学楼均为C字楼。两边是教室,中间是多功能教室以及教室办公室。
一楼都是学生停单车,老师停电动车的停车场。停在楼下的没上锁的单车总是被学生们戏称为“共享单车”——有人要用的时候就可以直接骑走。
“教室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只能一层一层找着去。”陆九儿说。
“嗯好。”那个女孩子点头说。
她们随便找了个楼梯口上去,二楼楼梯转角的那个教室就刚好是八班。
陆九儿走进去,边走边打量这间教室。大部分位子上都坐了人。陆九儿一瞥,看见了以前初中的同班同学。他旁边也刚好有个空位。她走过去,叫了一声他:
“周杰。你也在这个班啊。”
“嗯。”周杰看了一眼陆九儿说。
“你旁边没人吧?”陆九儿问。
“没有。”周杰说。
“那我坐这里咯。”陆九儿说。
“随便你。”周杰说。
这副高冷的样子依然没有任何变化。陆九儿心里想。
不久,班主任来了。班主任面相很凶,正如他的姓——熊。他说以后叫他熊大就好。
他自我介绍完之后,开始交代军训的时间安排,升入高中该做的事与目标,如何与他人,与自己相处,食堂吃饭是用哪张银行卡,如何办理这张卡以及一些琐碎的事情。说完这些事情之后,他就出去了。
同学们又开始和各自周围的人开始讲话了。刚升入高一的孩子们总是掩饰不了自己对于新事物的兴奋,对于周边的一切都尤为好奇。陆九儿的一双眼睛不停歇地对这间教室进行打量。
这间教室里只有周杰和她是初中一个班的,其他人她一概不认识,但有几个是在初中的时候见过的。她看向窗外,三个大窗,看出去能看到九山的好风光。能看到楼下草地上栽种的数十棵银杏树,盛夏时节,叶子绿油油的。能看到两座相距不远的庙宇。一座是孔子庙,一座是观音庙。关于庙宇的性质,是后来冬天的时候陆九儿出去参观过才知道的。
“周周啊。”陆九儿叫了周杰。
“嗯?”周杰看向了她。
“你在干什么?”陆九儿尝试找话题。
“发呆。”周杰说。
“我们玩五子棋吧,我带了草稿纸和笔,你黑色我红色。”陆九儿伸手去掏她的书包。
周杰点点头就什么都没说了。
五子棋几盘下来,陆九儿都是输。
“周周手下留情吧,我一直在输诶。”陆九儿又输了一盘。
周杰笑了起来:“不行,谁让你连不成一条线的?”
熊大进来了,所有人立即停止了讲话。
“选班干部吧。”他说。
陆九儿和周杰都觉得选班干部和他们没关系,在座位上继续玩五子棋。教室不大,全班五十几个人坐得较为密集,如果熊大不走过来,根本不会发现陆九儿和周杰在玩五子棋。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就不担心被熊大抓到了。
他们两个都不想玩了,选班干部的事情还没结束。陆九儿和周杰就靠在凳子的靠背上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熊大选班干部。
等结束的时候,陆九儿看了下手表。已经四点十分了。她对周杰说。
周杰推了推眼睛,点点头,说:“这老师真啰嗦。”
“就先这样吧,今晚七点过来上晚自习,不要迟到。你们准备一下,今晚做一下自我介绍。现在该回寝室的就回寝室,该回家的就回家。回家的同学要遵守交通规则。好,就这样。”熊大说完就走了。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走了。陆九儿也和周杰一起下了楼。
陆九儿抬头看,看到陆妍教室所在的高二那栋楼就在自己这栋楼的旁边。她看到高二的学长学姐们也下课了,都往楼下走。她收回眼,撑起伞往上次来和陆妍去吃饭的那条路走,希望能偶遇到陈艺源。可是直到回到寝室都没有看到他。
她知道他不一定会走这条路,可她仍倔强地告诉自己走这条路就一定能遇到陈艺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再次见到他,但是她的心却固执地驱使她走这条路回寝室,固执地告诉她要想见到他。就像很久很久以后,陆九儿的心还是很固执地告诉她要去见他那样。
六点半左右,陆九儿收拾了书包,带上了银行卡就去食堂吃饭了。寝室的女孩子们还是没有什么交流,都是各干各的事情,除了必要的交流,没有沟通。
陆九儿端着盘子坐到了之前坐过的位子。刚坐下去,就看到前几排餐桌上有一个较为面熟的人正往座位上坐,像陈艺源!她莫名激动起来,心在不断地怦怦跳,有一种小窃喜,但她又不敢确认那就是他。因为陆九儿的眼镜度数已经不再适合她了,她看起东西来有点吃力,她只觉得那个男孩子看起来像陈艺源,不敢直接定论。心里又着急又开心,怕是他又怕不是他,怕他看到自己又怕他没看到自己。为了确认是陈艺源,陆九儿一直盯着那个男孩子看,男生坐下去之后抬头看见了正在看自己的陆九儿,点点头,对陆九儿笑了。
陆九儿这才确定那是他。她也故作镇定地对他笑了,心里开心又激动。原来他还记得自己,原来他还记得自己啊,他没忘记自己,虽然是两个多月了,但他没忘记自己。难以言语的开心。但又不能被旁人看出来,她只压抑自己的情绪,但却无法控制嘴角的笑意。
已经没心情吃饭了,已经开心饱了,陆九儿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但眼前的盘子里还有好多饭菜,浪费了实在可惜,只好拿起勺子硬往自己嘴里塞饭菜。吃了几口实在是过于激动,已经没心情吃下去了,她站起身,眼睛又不自觉地看向了陈艺源。陈艺源抬起头,陆九儿的压抑住情绪,对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做了个走了的手势。陈艺源笑着点了点头。陆九儿去放盘子的时候,眼睛就像是黏在了陈艺源身上,怎么也挪不开视线。开心之余也不忘提醒自己不要被他发现了。
出了食堂门,陆九儿终于不用压抑住情绪,开心地笑了起来,笑意不浓,却染得眉角遍是,下午六点多的阳光并不强烈,但看到陆九儿笑的人都觉得阳光炽烈耀眼。她忍不住想转圈,以此表达自己的喜悦。又想到了自己刚才的吃相,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要是吃相不好那不是太尴尬了吗?那种模样不是太丢人了吗?陆九儿仔细回想着自己吃饭时的样子,应该,应该没有吃相不好吧?我一向吃相都不会不雅的,啊呀,好纠结啊,那要是吃相不好被他看见了,那不是什么形象都没了吗?陆九儿心情复杂了起来。那上次呢?上次应该也没有吃相不好的吧?
陆九儿叹了口气,管它呢,何必在意细枝末节,但好像细枝末节也能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印象啊。陆九儿又叹了一口气,反正很开心,管它这么多,都已经吃完了饭,要丢人也都丢完了,现在想也没用呀,还不如开心一点呢。今天能遇到艺源真的很开心,真的真的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