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张二顺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班长……”他发疯般地大叫着扑上去用手乱扒起来,手磨破了却全然不顾,闻讯赶来的战士都拼命地扒着,还好,这是一所草顶房子,扒开了泥巴后,孙家树便露了出来,他浑身是泥,大家死劲把他往外拽,但他的一条腿却被一根木梁死死地压着,大家七手八脚地搬开木梁,孙家树的腿被慢慢拽了出来,战士们抬起他就走,小广东在前面声音嘶哑地喊着:“让开,让开。”孙家树一动不动,他全身是泥,仿佛是一尊木乃伊,任由他们抬着,完全没有了知觉。
不远处的山路上,一辆吉普车正在小心翼翼地行驶着,水淹没了大半个车轮,远看像一艘机动船,车里坐着3235团团长王文选,听到那边人声嘈杂,他便让车停了下来,同时让通讯员下去问明情况,不一会儿通讯员回来报告:“一个兵被砸着了。”“谁?”“一炮连的孙家树。”“怎么会是他?”团长急忙命令司机:“快,用车送他去医院。”司机立即调转车头。
团长顾不上卷裤腿就跳下了车,他打开了后门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看到吉普车大门敞开,一班长李喜娃抢先一步跳上车,他抬着孙家树的头部,小广东抬腿部挤进车子,其他战士看挤不进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吉普车分开水路急驰而去。
一路上,一班长不停地摇着孙家树的头喊着:“七班长,醒一醒。”然而,喊声对他来说却无济于事,这个时候,孙家树觉得自己只剩下了一个躯壳,一种游魂一样的东西和他若合若离,时光开始倒流,一会儿他变成了一名新兵在走队列,一会儿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女孩儿使劲地向他招手,胸前的红丝带是那样的眩目,刺得他睁不开眼,就在他揉眼的工夫,女孩儿已变成了一位老妇人,像一尊石像矗立在村口,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眼熟,就是一时想不出是谁,直到云开雾散了他才看清,那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母亲吗?她身后的村子,不正是自己魂牵梦绕的故乡……秤杆刘村吗?
既然提到了秤杆刘村,那故事就从这里说起吧,秤杆刘村其实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村子,小得连小孩子撒一泡尿的工夫就可以从东头走到西头,但这个小村子却远近闻名,那是因为这里的村民都会一种做秤的手艺,村民家家户户靠做秤营生,这里出产的木杆秤质地细腻、精确耐用,已经形成了“秤杆刘”品牌,在全国享有极高的声誉,提起秤杆刘秤,那是没有人不伸大拇指的,可以说,市场上流通的木杆秤十有八九都是这里产的,这个手艺也让村民的钱袋子早早地鼓了起来。方圆十里八里村庄的女孩子找婆家,自然是首选秤杆刘村,因为一旦嫁过来那可就成了人人羡慕的手艺人了;这个村的女孩子更是吃香,外村的男孩子一有空就会“不怀好意”来秤杆刘村转游,像狗一样的嗅来嗅去,如果万一有幸被哪家的姑娘相中,那这辈子可就吃香的喝辣的了,到哪里去找一进门就能挣大钱的媳妇哟?娶一个媳妇就能养一个家。那几年秤杆刘村爱放电影,让人美中不足的是,村里放十回电影得打八回架,都是因为外村的年轻人争风吃醋引起的。也怪,连村里的小孩子都好像沾有灵气,一点即通,一学便会,天生就是做秤的料。村里的刘半仙说:那是因为村子的风水好,两条龙脉刚好把村子包起来。刘半仙所说的龙脉其实是两条公路,一条通向县城,一条通向省城,两条公路在村东交了一个叉,这一叉就就把村子的好风水叉了出来。刘半仙说的尽管听起来让人感到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但村民都很认同这个说法,不说别的,从这里到县城用不了半个时辰,到省城一天能打一个来回,那个方便呀,谁能说不是沾了风水的光呢?
大集体那阵子,当时正赶上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倒走资派运动,做秤绝对是搞资本主义,秤杆刘村无疑成了重点整治村,县革委会专门派了一个工作队在村里驻了下来,一家一家地排查,所有用来做秤的工具都被收缴一空,没收来的做木杆秤的材料和工具被堆积在大街的十字路口,堆的像小山一样,浇上油点着后连着烧了几天,村子上空都笼罩着一团烟雾,半个月才散去。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噬了他们的财富,心也随着凉了,从此以后,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手艺,秤杆刘的村民也和其他村的村民一样被迫撅着屁股从土里刨食了,日子紧跟着自然过得清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