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五娘呆呆得望着许暲,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不顾一切扑到许暲身上,凄厉叫道:“老爷,您不能这样对我!您知道,只有我对您真心的!自我见您第一面起,我心里就只有您!为了您,我连妾都愿意做呀!妾又算个什么东西呢,可是为了您,我做妾都心甘情愿!夫人心里只有她伏家的荣华富贵,她从未将自己当成过您的妻子!只有我,只有我将您看做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命!老爷!您不能送我去理甄庵呀!老爷!没有我在您身边,您一个人该多孤单!”
许暲任喻五娘抱着自己,终是无动于衷。许全忠早已带了几个健妇进来,一挥手,健妇们便一拥而上,将喻五娘一把从许暲身上剥下来,利落得塞嘴捆手。喻五娘扭着身子,两腿乱蹬乱踢,脸庞挣得通红,口中呜咽嚎叫,双目欲眦,钗堕发乱,奈何双拳敌不过四手,终究绝望而去。
仲夏之夜,蟋蟀青蛙皆已开锣上场,愈发显得屋子里安静沉闷。许暲举目四顾,只见隔扇上还垂着若草色竹梅双喜幔帐,戴进的《终南山遇仙图》也悬在墙上,炕几上的宣德炉余烟袅袅,唯有那张八柱填漆床上,衾枕俱无,空空荡荡。下午他从韩宅回来时,伏氏就穿戴得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得躺在那里。许暲还以为伏氏又是装病诓他,正要发作,伏氏的陪嫁嬷嬷辛氏嗷得一下就扑上来,哭着喊着怪他不给伏氏活路,迫得伏氏走投无路只能吞金自逝。
呵!天晓得,他许暲从未想过要断谁的活路。喻五娘如是,伏氏亦如是。想他年轻便居高位,阴谋阳谋、流血激战,并不曾少见。伏氏听伏恒的话,窃他的私章,偷偷在二皇子的密信上用印,他也只想着如何妥善了结此事,从未想过要伏氏的性命。未料一旦事发,伏氏竟吞金自戕。也是!别人瞧他许暲,向来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伏氏又怎会信他许暲竟会将此事轻轻放过呢。
许暲瞧着这屋子,如此熟悉,也如此陌生,承尘上绘着的如意绵长不断纹花样弯弯曲曲,无穷无尽。他只觉天下之大,何其茫茫!他之一生,又何其茕茕!夫人利用他,妾室欺骗他,儿子畏惧他,同僚鄙薄他。许暲怆然欲跌,只觉天地间竟似没有比他再孤独的人了,索性倒在那张八柱填漆床上,甚也不想,自成一统,浑然睡去。
且说许暲郁极而睡,倒急坏了许家一众管事。许全孝亦是管事之一,因其兄许全忠乃是许暲心腹,是以众管事隐隐以他为首。伏氏的事出来,家里的主子却没说出个章程,七八个管事不免将他堵在账房要主意。
负责门上的陈四旺拍手道:“许管事,夫人的丧事,老爷到底是怎么个章程?如今门上已有道恼的人来了,可咱们院子里白都未挂!实在不成个样子!”负责采买的管事也跟着说道:“谁说不是呢!大爷在屋子里也闹腾得厉害,说咱们要是再不给夫人发丧,便将咱们都给投进大牢里去。”账房先生不由嗤道:“你还怕大爷?”负责采买的管事道:“好不好,他也是主子。现如今,他发了话,咱们是听还是不听?”七八个管事便七嘴八舌诉起苦来。许全孝被吵得头疼,只得双手作揖告饶:“各位,你们且别嚷嚷了!我去求老爷的主意就是了!”
许全孝蛰进正院,见许全忠守在门口,小声问道:“大哥,老爷还未醒吗?”许全忠摇头说:“夫人去世,老爷心里极难过,又有喻姨娘的事,心情坏得很!你有什么事,且待明日再回罢。”许全孝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便将众管事不知如何办伏氏丧礼,寻他拿主意之事说与许全忠听,许全忠斜睨了许全孝一眼,道:“夫人身故,你倒成了总管事的了!”许全孝急道:“大哥,我可没有想要做甚么总管事,只是大家都怕触老爷霉头,见我与你终是亲兄弟,便推我来寻你拿主意。”许全忠道:“没有就好!按规矩,我做了老爷的随从,你就不能再做管事的了。老爷垂爱,看你孩子多,让你管了这边衙门里的花草树木,你可千万要谨记本分。”
许全孝连忙赌咒生誓,道是一定谨守本分以报许暲,便又说回伏氏的丧事,说道:“大哥,此时天热,实不能相待,须得尽快装裹入殓!”许全忠沉吟片刻,道:“你说得也是实情,我且随你走一趟罢。”便唤过一名小厮,再三嘱咐,方随许全孝而去。
待两人来到账房,众管事看到许全忠直如久旱逢甘霖,呼啦啦全围了上来。许全忠道:“你们都是在许家办事办老了的,尽知道许家的例,夫人的白事,且先按着以往的例来。你专管装裹入殓同灵堂布置!你专管孝服幔帐及家里一应布置摆设!你便命人各处报信,并操办水陆道场!你管门上的事及各处门禁!你专责茶水点心,灯烛火纸!”
许全忠一一分派清楚,众管事得令而去。他又命许全孝明日一大早亲自送喻姨娘回滁州,许全孝悄声问:“难道夫人之死真同喻姨娘有关?”许全忠眉眼一竖,喝道:“小心说话!”许全孝一缩脖子,小声道:“我只是怕喻姨娘不肯去理甄庵。”许全忠方叮嘱弟弟:“主人的家事,我们做下人的,万万不可随意揣测、到处胡说。你既怕这差事办砸了,我且告诉你个法子,回去后直管对老夫人实话实说,老夫人自有法子。”许全忠道:“这么说,夫人之死真同喻姨娘有关了?”许全忠不置一词,说道:“你好好将这趟差办好,自有你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