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家中,天已大亮,王海是早就告了假的,今天也不必去衙门,径直进了丁氏的屋子,碧翘正在同丁氏说话。王海因近些日子为升官的事,家都回得少,又挂心继哥儿下场,这么一算,也有上十天未见碧翘了。碧翘见着王海,一双杏眼登时添了神采,赶紧福身请安。
王海瞧碧翘穿着绾色遍地金妆花缎子通袖袄儿,下头系着皮裙,头上插着金丝狄髻,插支黄澄澄的宝塔挑心,同躺在床上病歪歪的丁氏一比,端的是光彩照人。碧翘见王海瞧她,似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这些都是太太赏的,婢子也觉得有些逾矩了。”丁氏说:“我年纪大了,又总是病着,白收着这些东西,霉烂了到底可惜,你年纪轻轻的,正该好好打扮起来,也不算荒废了这身美貌。再说了,你打扮得漂亮些,便是老爷同我瞧着也欢喜。”
王海却想到另一层:“现今御史言官正抓各处衣饰纹样有没有乱了规矩的,依你的身份,妆花缎子和赤金首饰倒穿戴不得。”碧翘听王海这般说,倒有些沮丧,低了头道:“婢子知道了。婢子是瞧太太赏了,便穿起来给太太瞧瞧,让太太高兴高兴。老爷既这么说了,婢子回去就换下来。”。王海见美人不快,忙宽解道:“既是太太赏你的,你就打扮起来又何妨。不过,只在家里穿着玩也就罢了,切不可穿出去外头招摇。”碧翘方抬起头,含笑称是。王海又问了碧翘身子如何,吃得好不好,便打发碧翘回房,同丁氏商量明日带纹娘去隆恩寺的事情。
丁氏问:“老爷,你当真要将纹娘许给许暲做妾?”王海道:“我倒是想让纹娘做许暲的正室夫人,可她到底是庶出,只怕许暲瞧不上。”丁氏摇头道:“我瞧婉姨娘同纹娘未必愿意。前几日纹娘同婉姨娘闹那一场,为了甚么老爷想必清楚得很。”王海瞪着眼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乃一家之主,难道我说的还不能算数?婉姨娘不过是个姨娘,如何能管到小姐的婚事上来,我已罚了她。纹娘那边,我特意请了个积年的老嬷嬷回来教她规矩,必要让她知道甚么叫做三从四德。”丁氏默然半晌,说道:“便是纹娘情愿,许大人能乐意吗?”
王海道:“这个却不消担心,纹娘生得清秀可人,又知书识画。虽然咱们家一向家风好,并未让女孩儿们在外抛头露面过,可你还记得前年你带纹娘去顺天府尹王大人家中吃酒,纹娘不妨被王大人的公子瞧了一眼,之后不就上门提了几回亲吗?只是那公子终究是婢生子,不是他家的嫡公子,不然倒是一桩好亲事。我想,以纹娘的长相品性,只要许暲见了纹娘的面,不愁他不上心。至于纹娘那头,更不消担心。许暲英俊倜傥,学识渊博,又年少有为,若不是死了元配、没了爱妾,只怕还轮不到咱们纹娘呢。”
丁氏一向笨嘴拙舌,听了王海这番话,心中虽觉不对,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想了半日,方才说道:“只是,老爷到底是科举正途出身,如今倒将女儿送给上官做妾,说出去究竟有些难听,只怕也于仕途有碍。”丁氏说了这话,王海不听则已,听了简直勃然大怒:“你是说我靠卖女儿巴结上官?”丁氏赶紧解释:“奴家没有这个意思,老爷千万别生气。”情急之下又咳嗽起来。
王海怒道:“现今你倒有脸说我卖女求荣!说起来,还不是你的好哥哥!说甚么助我升官,却找甚么虢国公府的路子!若不是你哥哥多事,便是论资历,这太仆寺卿也当轮到我做了!如今三皇子和虢国公府想拉拢许暲,上任太仆寺卿已然外放好几天了,可他们非压着我送个女儿出去才肯给我这个缺。如今,我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就被这么吊着,外头的人早就笑话开了。说我不守本分,说我妄图高位,说我癞蛤蟆不照镜子!难听的话我早都听了不知道多少了!好,你有主意,你来拿个主意。你说不送纹娘做妾,难道是送悦娘做妻吗?”
丁氏何曾想过将悦娘嫁给许暲。她虽一直卧病,但外头铺子的管事每个月都要来家中交账,是以她对外头的事也不是全然不知。许暲逼死原配,赶走妾室,驱逐嫡子的事情,她都听三四个掌柜的说过了。做继室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要知道继室可是要向原配执妾礼的。更何况王海竟想将悦娘嫁给许暲这样的人做继室,丁氏心中更急,咳得愈发狠了,竟至上气不接下气。
外头的下人听老爷太太在屋里吵起来,太太又咳得厉害,怕担关系,早一溜烟的跑去请悦娘。悦娘三步两步赶过来,也不待禀报就奔进屋子,见王海气冲冲得坐在一旁,丁氏满脸带泪,气喘声微,赶紧倒了盏温水喂丁氏喝下,气道:“母亲身子不好,父亲又不是不知道,有甚么事情不能同母亲好好说,倒要这样气她。”王海扔下一句“你来得正好,明日一早我带你同你大姐姐去隆恩寺,你好好准备准备。”说罢一撩袍子便气呼呼的走了。
丁氏一听便啪啪掉下泪来,悦娘忙抽出帕子为丁氏拭泪,宽解道:“母亲,你别伤心了,父亲一向如此,您只当他发癫就是了。”丁氏捏着悦娘的手道:“我的儿,你明日且在家中陪阿娘,千万别同你父亲去甚么隆恩寺。”悦娘奇道:“为何?悦儿听说隆恩寺有位了慧大师,精通佛法,更难得还是位杏林高手,女儿本就想去趟隆恩寺,请他回来给母亲瞧病。如今父亲说要带我去,岂不便宜。”
丁氏张嘴想要说出实情,可这话却不是对个未出嫁的女孩儿说得,又恐怕挑拨了王海悦娘的父女之情,只得道:“好悦儿,你就听阿娘的罢,明日好好在家里陪阿娘,你父亲自会去请了慧大师的。”悦娘说:“阿娘,父亲的心都只在做官和大爷身上,我却是不敢信他。您瞧他给您请的大夫,还说医术好呢,开的方子连我都瞧不上眼。”悦娘自小便有主意,丁氏苦劝不住,只得说:“好悦儿,你执意要去,我拦不住你,但你切记要听阿娘一句话,若你父亲要带你去见甚么人,你可千万千万别去。”悦娘虽不知缘由,但看丁氏哭得伤心,点头应下:“阿娘放心,悦儿去隆恩寺,只为请了慧大师给您瞧病,不论父亲带我去见谁,悦儿都不去就是了。”丁氏仍不放心,又密密嘱咐了好几句,方才含泪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