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暲环顾四周,只见当地座着一尊双耳四足紫铜香炉,焚的倒是甘松香。西次间墙上挂了董其昌的《浮岚揽翠图》,八吉生辉案上摆着一对汝窑花瓶,正中是一张灵芝纹双拼圆桌,配了四张圆凳,明窗对面立着三架黄花梨书架,满满当当塞了各式书籍。东次间正对面摆着两张通体透雕靠背玫瑰椅和一张四方高几,几上插了一枝广玉兰,窗下一棠八仙过海填漆罗汉塌,对面是黄花梨四柱架子床,床上衾枕幔帐一应俱全。
许暲见此处清雅,竟无世家贵族豪奢之气,料想这番布置定是出自喻八娘之手,不由暗暗点头。漫步走出穿堂,只见湖面开阔,和风融融,崚嶒山石下一蓬紫藤萝开得正好,不免走上前去赏玩一二,却发现这藤萝花树后竟别有一番洞天。原来这花树后竟挖出一处山洞,布置成小巧玲珑一间书房,书架书案皆有,笔墨纸砚俱全,最奇巧是里面还置了把忘忧椅。约莫是临湖湿气重,一应桌椅皆为藤制。许暲见此处清凉,索性取下鬃帽,躺到忘忧椅上,抬眼便瞧见晴空万里,紫藤花随风而动,椅身轻晃,便觉酒意上头,忧愁皆忘,醺醺欲睡。
韩束原想借机同许暲说喻五娘之事,谁料今日许暲迟迟不至,未免有些不虞。不想筵席已开,许暲竟来了,且神态之间颇为亲密,韩束正想借那话提起喻五娘,又被管家打断。真好一番九转曲折!待到事了,再想来寻许暲说话,却被随从拦住,道是许暲已酒醉睡去,韩束也只得暗叹可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各位看官,今日原是韩束龙凤双胎的满月喜宴,说书的扯了这半日闲话,合该说说正经事了。
既是满月礼,自然少不得喻八娘和龙凤双胎!喻宅后院花厅里,喻八娘打扮得光辉灿烂,如神仙妃子一般,在座的女眷中,唯她诰命最高,且她既是主家,又美貌随和,自是被一众夫人小姐围得水泄不通。
有夫人赞道:“真真韩夫人如何生的?这对龙凤双胎怎的这般好看?”又有夫人奉承道:“我瞧韩夫人生了孩子竟似更青春貌美了,正想请问韩夫人有什么奇方妙药?好歹同我说说,我们也跟着学学,千万别藏着不肯告诉我们。”喻八娘笑道:“陈夫人过奖了,我哪有什么奇方妙药,所用器物俱是随常可见的。”有夫人接话:“依我看,韩夫人也太谦逊过了!我同我家那老头子在九边时,就听人说虢国公府的二奶奶美貌随和,只是不得一见。去年来邢州,才终于见到,哎哟哟,我这才知道传言不可尽信。世人皆只道二奶奶貌美,竟不知道二奶奶最大的好处,乃是秀外慧中、人善心慈呢!”这番马屁拍得不动声色,又诙谐动人,饶是喻八娘听惯了,也忍不住羞道:“冷夫人这般说,可真羞煞人了!”邢州都指挥佥事冷奇之妻王氏便道:“韩夫人可也太谦逊了些。不过,我倒真有一事想求韩夫人。”
众人皆想,怪道这冷王氏拍那么重的马屁,只是她也太不知道好歹,今日乃是人家双胎满月宴,恁是甚么事也不该在今日开口。却听冷王氏道:“横竖大家都是女子,我也不怕丢丑,我家那老头子,人老心不老,整日就想着那些个通房小妾的。大家都知道,韩大人一向将夫人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我只想求韩夫人将那御夫之术传授一二于我,也好让我家那死老头子再不敢置甚么妾室通房。”周遭的夫人们便一哄而笑,纷纷点头说是。席上一时娇声燕语,笑声震顶,又有夫人道:“说起咱们邢州,论爱重妻室,都指挥使韩大人评第二,又有谁敢占第一。韩夫人,你且同我们说说,是如何让韩都指挥使视若珍宝的?”
喻八娘大不好意思,摆手羞道:“我哪有甚么御夫之术,大家可别笑话我了。”冷王氏强笑道:“夫人可是舍不得告诉我?夫人且放心,我必不会透出一点口风的。”这话一出,众人笑声更盛,连一位满脸庄严肃穆的老夫人也掌不住笑起来。这位老夫人穿着宝相花鸠羽鼠色通袖袄儿、青褐色鬃裙,头戴金丝鬏髻,插着一枚沉甸甸的嵌五色宝石满池娇分心,两手上交错戴了三四个金玉戒指,显见是家道颇丰。老夫人约莫是严肃惯了,笑了几声便重敛眉坐好。有知道她家底细的,瞧她持重端庄的模样,心里颇为不屑:“到底是商户人家,哪怕是作出一副再持重的样子,那身铜臭味也瞒不了人!”老夫人也不管旁人如何冷眼小觑,只管淡淡坐着。
原来这老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生,先父曾任詹事府少詹事,只是去世得早,留下寡母弱弟,不得已抛头露面支撑门户。待到说亲时,官宦人家嫌她不遵妇德,普通人家又有些瞧不上,挑挑拣拣之余,年纪一日大似一日,只得嫁给一丁姓人家。这丁家原也是读书人家,只是家道中落,便行起商贾之事。谁知丁老夫人出了阁,同那丁家郎君倒颇说得着,两人凡事有商有量,家事愈发富足。只是丁老爷积劳成疾,四十岁上便因病去了,自此后,丁老夫人倒歇了做生意的心思,一心只在家里念佛哄孙,倒把个家交给儿子儿媳去当。丁老夫人独子丁旻,也曾考中秀才,因屡试不中,便捐了个监生,虽未曾做官,但各个衙门也都走得。今日邢州都指挥使大人设满月宴,她便备了贺礼前来贺喜。且说丁老夫人在席上听众人说起韩都指挥使如何爱重妻室,笑归笑,一层隐忧不由得浮上心头。却不知丁老夫人所忧何事,咱们下回再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