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祁远山被区检察院带走了。
程璇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任民生正在食堂专注的对付盘中的大闸蟹。
“听说,是半夜从家里带走的,手铐都用上了。”程璇剥蟹的功夫很高明,有点庖丁解牛的意思。
任民生就不行了,碎末溅的哪都是,而且也剥不干净,“食堂搞这么一餐会不会赔本?”
程璇愣了愣,忍不住笑骂,“侬个瘪三,有话直接讲,好伐啦。”
任民生捻起蟹腿沾了点姜料,看了看,说道,“你喜欢下棋。应该知道有个古局,叫‘七星拱斗’。”
程璇茫然的点点头,不敢出言打断。
任民生把蟹腿放在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乍一看,红方似有胜机,实则早已入彀。咱们身为局外人,观棋不语,才是君子。”
程璇颇为不满,“云遮雾罩的,怎么跟程娟一个德性。”
“你们说什么呢?下棋么?”潘美艳托着餐盘挨了任民生坐下。
任民生略微避了避,笑道,“潘姐,蟹脚正痒,不尝一尝么?”
潘美艳盘子里除了一点青菜就是一点白米,煞是清淡,“我体寒,受用不起。对了,民生,下午你陪我见个人。”
程璇目光闪了闪,笑道,“该不是你前男友吧。”
“去,一边待着。”潘美艳笑骂了一句,才说道,“事故人的家属,下午来公司谈赔偿。”
任民生点头应下。
一桌三人,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会见安排在八楼的小会议室。
程璇一早等在那儿,潘美艳也没打算赶人,加上任民生与蔚小敏,一共四人。
来的家属只有一人,尽管听潘美艳提过一嘴,可任民生还是没想到这个叫连红红的女人会这么漂亮。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谈的很顺利。
其实,没法不顺利。因为只要女人开口,潘美艳一般都不怎么拒绝。只是,在最后谈到赔偿金的给付时,任民生隐晦的冲潘美艳使了个眼色。
潘美艳会意,很委婉的告诉连红红,赔偿的事情大体上不会变了,但在程序上还需要跟公司高层通气,所以让她再稍微耐心一些。
有了之前的铺垫,连红红对潘美艳的印象很好,再说人家讲的也有道理,便在感激涕零后离开了。
“不能把钱全给她?”潘美艳有些诧异,
“嗯,实在不行可以分批分次的给。”任民生点点头。
“为什么啊?”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程璇。
“她太漂亮了。”任民生沉吟一下,淡淡说道。
“我去,你开玩笑吧。”程璇笑了。
潘美艳也笑了。
任民生没有笑,“丈夫残疾,妻子却正当妙龄。分批分次虽然麻烦了些,但能把两人捆在一起。即便过不下去,丈夫有这点钱,也算有个保障。”
一直没吭声的蔚小敏走过来,冷笑道,“我反对。贫贱夫妻百事哀。像他们这种家庭,本来就过的艰难,如今摊上事儿,更是雪上加霜。遍撒胡椒面,那点钱除了吃饭能干什么?”
程璇犹豫了一下,“民生,小敏说的没错。一次性补足,夫妻俩做个小买卖,日子多少还能有个盼头。否则,你让一个那么漂亮的女人守着一个瘫子,一年两年还行,再长……”
潘美艳也开口了,“我也不赞成分批分次。一锤子买卖,他们高兴,公司利索。否则,时间一久,难保他们不会生出别的心思。谢谢两位男士了,其实本来与你们无关的,实在是我担心家属闹事,早知道连红红这么通情达理,就不该麻烦你们。好了,散了吧。”
任民生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可还是伸手拦了她一下,“潘姐,公司把这么一大笔钱给了连红红,只会害了……”
潘美艳黛眉微挑,笑道,“民生,忘记我上次跟你讲过的话么?做好分内的事。”说完绕过他径直推门离去。
蔚小敏看着他,冷笑道,“害了谁?莫非为了这钱,连红红还会把丈夫毒死不成?连条鱼都知道相濡以沫,何况是人?不过……嘿嘿,也是,像你这种朝秦暮楚的人怎么会明白?快回你的传呼吧,脚踩那么多船,小心翻掉。”
“诶,美女,意见不同可以,人身攻击的不行。”程璇不乐意了。自己的哥们自己踩几脚没什么,旁人不行,美女也不行。
蔚小敏抬起鼻孔对两人哼了哼,自顾自走了。
任民生望着伊人的背影笑了笑,不再吭声。
原来那天在江边看到的人竟然是蔚小敏。
也是,怎么可能是她?她现在还在国外吧。
电话回过去,是荣兰。只说了句,在家里等他,就匆匆挂了电话。
“你说为什么她从来不到公司?”任民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蔚小敏那句脚踏多船的话。
程璇目光闪了闪,“或许是……母女不和?”
任民生缓缓摇了摇头,方才那一瞬有一线灵光闪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头儿。
与程璇赶过去的时候,桌上的红汤已经备好,雾气腾腾香气扑鼻,他不禁有些疑惑,上海人爱吃火锅?
爱不爱吃火锅,没有定论。可上海人是文化认同感很强的一个群体,他们凑到一块儿,只说上海话。
“民生,来上海也四年了吧,我们讲话侬听得懂伐啦?”慕容是一个永远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受到冷落的人。
“嗯,大部分能懂。不过说的太快就……”任民生用笑容回应他的善意。
“都说我们排外,其实这是种误解。自开埠以来,上海一直以一种开放的姿态吸引着世界各地的精英。现如今两千多万常住人口中,有九百多万是外地人。这是排外吗?当然,吹尽狂沙始到金,对于那些运气差又不肯把握机会的人,自然只能黯然离去了。”慕容目光深邃的望着他,说道。
任民生笑了,“我的运气一向都不差。”
慕容微微一笑,“民生,边吃边聊。祁远山的事儿你可能听说了。”
任民生真的就开吃了,边吃边点头。
慕容看看右手边的荣兰,才说道,“检察院带走他本来是想了解有关事故瞒报的问题。可他进去后肆意乱咬,牵扯出许多从前的人和事。”
任民生依旧吃着。
荣兰开口了,“民生,公司改制好不容易迈出第一步,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改制的事情又会像前几次一样,无疾而终。”
任民生停下了,“听你们这话音,我这个穷学生好像还有点用处,该不会是让我劫狱吧。”
慕容呵呵一笑,把啤酒给他满上,“负责这个案子的检察官是宣院长的小儿子宣强。”
任民生望着啤酒在杯子里不住泛起的白沫,没有吭声。
荣兰咬了咬牙,“我知道你跟他私交很好。放心,不会让他徇私枉法。只是……能不能把侦查期限延长一个月。等……一个月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任民生抬头看了她良久,笑了,“该怎样就怎样?如果涉及海总呢?”
荣兰脸色惨白,犹自强笑道,“不论是谁,只要犯了国法,该杀头杀头。”
慕容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没有丝毫改变。
程璇就不行了,唯唯诺诺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民生点点头,突然笑道,“我醉了。程璇,扶我回去。”
程璇愣了愣,看看桌上丝毫未动的啤酒,“这个……”
任民生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拽起来就走。
荣兰拼命咬着下唇,才把眼泪咽下去。
慕容望着开而复闭的门,淡淡说道,“都说他是章淳,过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