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国的中堂是宰相的称呼,因文武百官在一起的时候宰相往往坐于中堂之位,时间久了大家都亲切的称呼宰相为中堂大人。
掌灯时分杜启年正坐于中堂之上,手中捏着一张“绝密”的信条。“绝密”是指送信条人的身份十分绝密,而信条上的内容只有八个字:翌日未时,龙潜西城。
这几个字,身为百官之首的中堂大人瞟一眼就能看清楚,也自然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
堂下侧坐着观文殿大学士时雨,此时就像初进私塾的学生静静的坐在那里。
“时大人,听闻午间在御书房,陛下召见国师与法宝寺知觉大师,不知时大人可知详情?”杜启年看着手中的信条,眉头深锁。
时雨起身恭敬的回道:“禀中堂大人,下官亦有听闻此事,据说是陛下和国师、知觉大师在讨论捕蝉一事。”
“时大人请坐下说话。”杜启年递过信条,摆摆手说道:“素闻时大人博通经籍,学富五车,不知对那捕蝉之事有何见解?”
时雨接过信条整了整衣襟坐下,看了两遍抬首说道:“此时二月天哪有蝉可捕?陛下要捕的蝉其实就是信条上寻龙之人。”
“哈哈哈、、、”杜启年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他笑道:“时大人聪慧至顶一语道破天机,果然不负本相重信。本相适才思虑再三要不要去做那寻龙之人?望时大人赐教,本相感激至极。”
“赐教不敢当,相爷言重了。”时雨回道:“试问相爷,古往今来有哪一位异姓之人能够稳坐朝堂?相爷前去寻龙又岂能奈何?”
“写下这信条之人只不过是想借中堂之手,为他铺平登顶的道路罢了。依学生愚见,中堂大人倒不如做一位护龙之人,上保天子下诫民心,岂不妙哉。”
“护龙之人?有意思,有意思、、、”杜启年沉吟着,随后叹息道:“朝中百官都认为本相独揽朝政,权倾朝野怀藏不轨之心,只是他们不知本相今日的地位和权势来得有多艰辛,本相又岂会妄生非分之想。”
“平日使出的那些小手段,也不过是唯求自保罢了。”
“时大人,你可知晓那真正寻龙之人?”他忽然抬头问道。
时雨站起来说道:“陛下年初大婚膝下尚无子嗣,明日如若被刺于西城,谁最有可能登上皇位就是那寻龙之人。”
“燕王萧进盛与皇上乃同胞手足,论其威望、资历、才能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不过他十五岁就荣封镇北大将军,统领雄兵十万镇守帝国北大门,足见皇上对其何等信任,所以他断然不会做出此等谋逆之事。”
“英王萧进恒只不过还是一个年方十岁、天真无邪的孩童,自然也不会有此等心机。”
“而王叔萧望多年来对大梁帝位念念不忘,一直在暗中培植自身势力,其在朝中的威望绝不亚于相爷您,所以学生妄断,王叔才是那只真正的螳螂!”
杜启年点点头,缓缓说道:“八年前都城难民动乱,那背后指使之人不喻而知。三年前长安石家满门抄斩,逼得圣上痛哭零涕,那不过是他要给新皇一个下马威,旁人不知难不成本相也一样糊涂?如今他要借刀杀人,本相就成全于他。”
他温和的眼光忽然变得深沉,犹如一道锋利的剑光扫过堂下,时雨不禁浑身一颤,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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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祥云街祥云巷甲字一十九号,是两间颇为结实的民房,民房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闲来无事在那颗叶盛枝繁的槐树底下乘凉,倒也惬意的紧。
最主要的是民房不远处有几间书房和私塾,卖字画的先生、读书的孩童,充满着浓浓的书香气息。
“日后有了孩子,读书也不要那么辛苦的起早摸黑,做饭赶路、、、”小石头躺在里间那张舒适宽敞的木床上,忽然有了成家的念头。
这个地方是前日他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的,屋子还没有收拾妥当,他就迫不及待的从东城破庙搬了进来。
说搬进来有些欠妥,他其实就是一个人住了进来,十多年的乞讨生涯也只有那一身破旧衣裳,住进来的时候也把它给扔了,至于乞丐标志性的打狗棍和破碗八年前他就弃而不用,他认为那些东西拿的时间久了,就会像烦恼一样想甩都甩不掉,以至于这些年来他的业务和其他乞丐比起来要差得多。
红袖香的香粉实在有点贵,他恋恋不舍放下那些幽香精致的粉盒,最后到千里香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盒廉价的香粉,再到明净堂泡了一个温水浴,此时穿着万祥绸庄新做的一套棉布衣裳,一阵阵芬香袭来,只觉周身神清气爽。
他满足的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
老乞丐曾经说过自己姓石,是从长安捡回来的名字却不知道,所以就叫做小石头。至于如今额头锦布包裹的那颗小“石头”,却没有多少人看见。
“我真的姓石吗?莫不是老乞丐看到我额头那颗小‘石头’,所以就随口这样叫我?”他喃喃的说道:“他说在长安城捡到我后来才流浪到都城,捡到我的时候身上裹着名贵的衣服,想来我的父母应该是有钱人、、、”
“什么时候我去长安呢?说不定能够遇到他们,我岂不是又要发达了、、、”他想着想着眼睛闪出了光,仿佛看见富贵又在前面向他招手,嘴角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他们要是心疼我,我又怎么会被遗弃?”发光的眼睛逐渐暗淡下去,他随后沮丧的想着:“老乞丐说我是七月十五出生,据说七月十五是妖邪来到人间的日子,我难道是妖邪所以才被他们抛弃?”
想到此处他“噔”的从床上坐起来,满脑子一阵惊异,甩甩脑袋随后想想这十几年受过的苦也不太像那么一回事,妖邪神通广大变幻无穷,哪有那般猥琐过得连狗都不如!
他又躺下去自嘲的笑了笑,想起那个附身的妖邪,偶尔和“他”讲几句话倒也挺有趣,这两天“他”不言不语跑哪儿去了?
“喂,这两天你一句话都不说,你还饿吗?”望着屋顶蛛网暗结的横梁,他随意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他笑了笑又说道:“现在小爷我时来运转衣食无忧,还有这么大两间屋子。你说我是不是该满足了?”
还是没有人搭理他,他瘦小的身体侧过来,就像枕边趟着人一样,对着“那个人”说道:“喂,这两天你是不是吃得太饱懒得搭理小爷我?要是这样小爷先饿上三天,饿死你算了。”
“你!、、、”脑海中那个声音忽然说话了,显得十分生气却又很无奈的说道:“醉仙楼伙计那一巴掌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你怎会如此缺德,说出这般无情的话!”
小石头挪了挪身体,撑起头来说道:“咦,那一巴掌扇在小爷我的脸上,小爷都没有喊疼你叫嚷啥?”
那声音怔怔,随即讥讽道:“不知道是谁把落下的牙齿吞进肚子,又是谁深夜瘫坐在醉仙楼前绝望无助,你这般没心没肺被打死算了!”
这句话仿佛触到小石头的痛处,巨大的巴掌仿佛又扇了过来,他的眼瞳忽然收紧露出剑锋一般的寒气,低沉的说道:“那一巴掌,小爷总会有那么一天加倍奉还!”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好像觉得那句话说得有点过分,随后说道:“我瞧你心性纯净、气海清明,不如先去找个师傅学习修行之法、、、”
“修行?什么心性纯净,气海清明,小爷要是有那般好又岂会挨苦受穷十几年!”小石头打断那个声音,嘴角带着冷笑道:“你是瞧小爷柔弱无力出门就会被风刮走,没有办法送你去西荒吧?”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那声音很生气的说道:“你跳起来都够不着那伙计的鼻梁,若没有修行之力你怎样还人家那一巴掌?”
小石头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嘴上却说道:“前些天你那般厉害,童子刺客的危险都能够预先感知,在醉仙楼里为何不提醒提醒小爷我,害得小爷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声音怔怔,随后轻叹一息说道:“我神识初醒、灵气匮乏,那伙计又毫无修行痕迹,所以、、、所以当时我感应不到他的危险。”
“再说那一巴掌又非致命,你纠结这些做什么。”
“又非致命?那一巴掌扇得小爷我三魂跑了二魂,你却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小石头“嗖”地一声翻身坐起来,伸手摸摸还有些疼意的脸颊,侧头冷笑着说道:“小爷我忍饥挨饿苦苦把你养大,你说话有点良心好不好!”
那声音又怔了怔,随后也冷笑道:“要不是这些年你穷困潦倒,有了上顿没有下顿,我又怎会到现在才苏醒过来?”语气之中竟像是小石头欠了“他”似的,幽怨极深。
小石头闻言甚是恼怒,大声吼道:“要不是这些年小爷我一口饭喂两张嘴,一个身体养两个人,小爷我早就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又怎会像如今这般萎缩不堪?你给小爷滚出来!小爷不喜欢你!”
“你也不看看,别人倒掉的残羹剩饭你都当做美味佳肴,我没有被恶心死是我命大,竟然恬不知耻的说养活我,真是无知无畏又无耻!”那声音反唇相讥。
“你、、、你、、、!”小石头在床上跳了起来浑身发颤,却再也找不出更加恶毒的言语回击,直气得不停的跺着床板。
两个声音就像吵架似的针锋相对,好在是在他自己的家里没有外人看见,不然一定会认为他在发疯。
那声音没有再说话,屋里沉默下来,小石头颤抖着身体秃然倒下去,心头竟是久久不能平息直勾勾的望着屋顶,思绪渐渐飘回一年前。
那一天,他乞讨时遇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阳光般的笑眼瞬间就把他的魂魄勾去,他的心头涌起一股莫名冲动,一道热血在心头久久翻滚。到了晚上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那女子的笑脸,还有丰盈的身体、、、后来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女子娇笑着慢慢靠近他的怀中,他不由伸出双臂紧紧把她搂住,只觉得格外柔软舒服,全身血液犹如万马奔腾似要冲破燥热难耐的躯体、、、恍惚间,身体猛然一阵搐动,一股从未有过的快感犹如电流传遍全身,醒来时才发觉搂住的那床破棉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他不住地喘息,尚自回味在那种难以言表的感受中,脑海忽然传来一句微弱的声音:“我饿了。”惊疑中也听不清楚那声音是男是女,眼珠转动却只见漆黑的夜色。
这个秘密他一直藏在心里,后来的一段时间那个声音很少出现,他也渐渐地没有当一回事。
直到半年前那个声音忽然要他去西荒,并承诺给他无尽的好处,他才明白自己经被妖邪附身,可是多问几句那声音又像死了一般消失无踪。
贵人中邪往往都会请道士开坛作法祛除邪气,就算是庶民百姓也会请求民间巫师犹如疯癫般跳跃一番,可是他却身无分文驱除妖邪的念头只好作罢。
好在脑中的妖邪瞧上去并无恶意,偶尔和“他”扯淡几句,也胜过独自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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