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第三天,不知是云府请来的大夫手段高明还是那个妖邪在暗中相助,石琢磨的伤势逐渐稳定下来,不再随意昏沉过去。
长安街上的那一刀,比起以往所经历过的任何危险都要来得更加突然、更加真实,因为那一刀实实在在地刺进了他的身体。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鲜血在不停地向外流淌,他莫名地害怕,因为他完全没有去死的思想准备,一丁点都没有,所以时时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总是担心会从哪个门缝或者屋顶再伸出一把刀来。
这一天,长安城下起了小雨,悠悠扬扬地从天空飘洒下来,犹如一片片迷迷漫漫的轻纱笼罩着这座古老的城市,湿透了长安街上匆忙走过的身影,平添几分宁静和神秘。
檐边的雨水顺着满是苔痕的青瓦滴落下来,像是一根根银丝无休无止地滑落连成一片,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不知疲倦滴滴答答的在耳边响个不停。
红木圆桌堆满了精美的饮食,像梅花香饼、珍珠翡翠汤圆,还有桂花糖蒸栗粉糕这些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得见的美食佳肴,此刻对于石琢磨却是恍若未见。
他撑起身体蹒跚着走到窗前,望着院中墙角处那盆鲜花上面的水珠溅起,然后又像银珠散落,呆呆地瞧得有些失神。
“那花为何变得如此水灵、、、哦,想必是雨水洗尽它身体上的尘土,让它重新焕发出娇嫩明艳的身姿。”
“这原本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我为何想了这么久才想明白?”
“生命莫不成也应如此,让每一次的困苦磨炼都褪去心灵上面的尘埃,变得更加顽强勇敢、、、”
他痴痴地瞧着院中的雨水,密集嘈杂的雨滴声渐渐变得清脆宁静,一滴一滴仿佛滴落在心灵深处,这一刻忽然发现生命的规律是如此自然和谐。
。。。。。
小雨随着他的思绪变得愈加迷糊,一条人影仿佛出现在雨中,随后传来一句雨水般冰凉的声音。
“你倒是挺坚强的样子,还活着、、、”
石琢磨惊醒过来,瞧见姜雨蝶正站在院子里,透过雨雾像仙女那样朦胧飘逸,那些飘落的雨水好像也不忍湿透她的衣裳,纷纷避开她的身体。
“是你?前几日你不告而别,我、、、我还以为你弃我不顾了。”骤然看见她,石琢磨显得有些欣喜。
“哼!你难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你?若不是我在你身后清理掉那些杀手,你能够安然无恙走到长安城?”
这本应是矫情关心的话语,硬是被她冰冷的语气说得变了味道。
她原来是替自己清理掉那些尾随而至的杀手,难怪那日会不告而别,瞧着她冷淡似水的身影,石琢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感激她多一些还是厌恶她多一些,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我还不是中刀了、、、”
“就那一刀还要不了你的命,跟我走。”
“去哪儿?”
“我说过不让你去死你自然不能死,我倒是很想看看,这世上有谁能够要了你的命!”
石琢磨明白了,她是要把自己带走严加看护,这原本是让人十分感动的事情,不过他知道她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所以眼中也没有过多的感激,倒是徒增更多的反感。
“这里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草,还有最好吃的糕点、、、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何要跟你走?”伤口又传来阵阵剧痛,他倚靠在窗前微微皱眉,强忍着笑道。
“够了!”姜雨蝶显得有些不耐烦,寒着脸叱道:“就这小小的云府,又怎么能够保护你,赶紧出来随我离开这里!”
“不知这位姑娘要带石公子去哪里?”说话间,方修竹撑着一柄竹伞和云诗烟从院外走了进来。
远远瞧见斜倚在窗前的石琢磨,云诗烟一声惊呼惊跑了过来:“石公子你怎么起来了?你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赶紧回屋里躺着。”
“我、、、没事,成天躺着感觉十分烦闷,外面下雨了,我想出来看看。”望着她眼里露出的关怀和忧虑,石琢磨心下一阵释然,自己从小乞讨流浪何时有人真正关心过自己?
这个世上有她一人就足够了!
“你说什么呢,你的伤势如此严重,不好好静养什么时候才好得起来?”云诗烟扶着他的身体向床边移去。
“你若要看雨,等你伤好了我陪你一起看,你想看多久都行。”
石琢磨的心又开始在荡漾,斜靠着她柔柔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柔声说道:“雨又不是天天都下,我就要死了、、、你就让我再看一会、、、”
“你别瞎说,石公子吉人天相自有老天爷佑护,快上床躺着、、、”云诗烟打断他的话嗔道。
“够了!你走是不走!”雨中的姜雨蝶发怒了,眼前两人暧昧的样子仿佛激怒了她。
“这位姑娘不请自来,还在这里胡搅蛮缠,显然是没有把云府瞧在眼里!”瞧着她如此蛮横无理,方修竹沉着脸在旁下起了逐客令。
“念在你年纪尚轻我就不与你计较,姑娘请自便吧!”不过他说得还算有些客气,若是换做寻常闹事之人早就出手教训了。
他亲眼见到那个威风凛凛的马贼首领败在她的手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自然明白这位姑娘的修为很高,究竟高到何种程度心中也没有个底,所以才隐忍着心头的怒气没有贸然出手。
但是他常年跟随云枫走遍边外塞漠、大江南北,自然也不是临阵退缩怕死之辈。
姜雨蝶骤然扭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像是透出两道冰冷刺骨的气息,瞬间穿透重重雨水落在他的脸上。
迎着那道凌厉的目光,方修竹骤然发觉手中的竹伞竟似飘然一空,无数冰冷的雨点跌落到脸庞又冰又疼,不由握紧了双拳。
就算是这女子能够凭着念力把人缚住,但是自己这多年来的修行早就将身体练得风驰电挚一般,若是抢先出手绝对能够一击而中。
握紧的拳头在一瞬间仿佛给他带来无比自信,藏在袖中的断刃竟似蠢蠢欲动、、、
。。。。。
“方叔叔且慢,我与这位姑娘有话说。”云诗烟娇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雨中,阻止了即将发生的悲剧。
“石公子是被利刃刺伤,需要安心静养伤口才能够愈合,根本不适合移动身体,这位姐姐若是真心为他好,此时就更不应该再来打搅他。”
“你若是存心要和云府为难,小妹不才斗胆请姐姐指点一二。”
听着云诗烟话中挑衅的语气,姜雨蝶眼中的寒冰在瞬间仿佛融化,一团火焰映出双眼。
自从两年前迈进那道境界,她忽然发现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物能够让她的心波动,所以她逐渐变得高傲、冷淡,漠视眼中能够见到的一切事物,包括人。
现在那种感觉仿佛又回来了,那是渴望的感觉,渴望与强者之间的一场较量。
眼中的那团火焰随着心境的变化逐渐变得炙热光亮,望着云诗烟的身影竟似忘记回答她。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像是天空洒下数不清的银豆子,噼里啪啦敲打着院中的青石地板,摔个粉碎然后又十分不甘心的跃起,在满是积水的地面颤抖着。
方修竹手中的竹伞已经招架不住那从天而降的暴雨,原本悠然自得的单手撑伞不得不变成了双手,也不知是暴雨太过猛烈还是他的心头骤然感到恐惧,双手紧紧握住的伞柄还是无法保持平稳,些许雨水透过颤抖的竹伞溅在他的脸上、眉毛上冰冰凉凉,让他适才升起的几分信心不自觉的被一阵莫名的恐惧替代。
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如今面对雨中冷静异常、滴水不沾的姜雨蝶,藏在袖中的短刃犹如死物一般冰冰冷冷毫无生气。
云诗烟自然清楚那是对方凝聚念力驱散了身边的雨水,而要做到如此镇定自如,那可是世上千万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境界,不想今日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竟然遇上了。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惊喜还是害怕,只是明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将石公子带走,就算是拼上自己这一身的修为也在所不惜!
因为石公子就是那个‘石公子’!
纷纷扬扬的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淋湿了她的绿衫,望过去她就像是和雨水融为一体无影无形,而那清澈如水的眼中竟似缓缓升起一轮明月,干净、明亮不沾一丝雨痕。
小院里除了那些密集的雨点声显得有些安静,石琢磨又斜靠在窗前,望着院子里两个女子一动不动的身影,他看不出谁会厉害一些,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会先倒下,但是他不能够再看下去。
他不能看着两个女子为了自己而拼了性命。
“我跟你走。”在那一刻他做出了决定,轻轻地略带痛楚的声音传来却是无比坚定。
凌乱密集的暴雨声显然掩过他的声音,至少方修竹承认没有听清楚那一句话,甚至都没有听见有人在说话。
可是那句话犹如这世上最古老的魔咒,瞬间化解了院子里惊险无比的对峙!
“云姑娘,我和她走。”像是伤口又传来剧痛,石琢磨的声音显得更加痛楚。
雨中的两个女子同时转过头来,就瞧见他那紧紧锁起的眉头将那道胎痕变了个形状,变得更加难看。
“石公子!、、、”云诗烟闪电般穿过重重雨水向他奔跑过去,然而等她奔到窗前石琢磨已经消失在暴雨中,只留下滴滴血迹融入积水中。
。。。。。
雨还在下着,在长安街那些各式各样的屋檐底下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人都在做着相同的一件事情。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雨,没料到突然变成了倾盆暴雨,所以那些走在街上的人群不得不各自找到避雨的角落,然后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大声笑骂着老天爷。
然后他们就看见从庆云街头飞出来一条人影,穿过密集的暴雨向长安街飞来。
说来很奇怪,身影所到之处雨水纷纷避开她的身体,像是使用了仙法一般。
“神仙!快看神仙、、、”
人群中惊呼起来,接着看见的事情更让他们惊讶,那身影越来越近竟像是一个少女挟着一个少年,晃眼间就飘过他们的跟前。
“这、、、这一定是仙女下凡来带走她的情郎、、、”卖竹笠的老汉拼命的揉着自己的眼睛,满脸说不出的惊讶和羡慕,过了很久才扭过头去向身旁的人十分笃定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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