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应该有了上进心。
因为他开始兼职送外卖了，也开始懂得钱的重要性了。
一直以来，钱对于他来说，是数字，是老家瓦房上的一块砖头，是妹妹上大学的一层台阶。
他从来没想过，钱对他自己来说是什么。
他在一个午后，躺在阴凉处的水泥地上，他望着一旁的太阳，耳边皆是人海人声。
他在想，挣钱真的就是上进心吗？
……
阿龙，也就是递给他半打口罩的外卖小哥。
大概是他二十九岁来的第一个朋友。
他丑，他瘦，他像电线杆一样细高。
但他却很懦弱，因为他脸上永远带着一个蓝色的口罩。
他在路灯下，抽着烟对阿呆说，这是个多么可怕的世界。
因为他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漂亮的人永远站在最顶层，他永远要比丑陋的人要活的舒畅。
他还说，这个漂亮，不止指的是外貌上的漂亮，他也可以指说话、思维、身体上的漂亮。
他说，像他和阿呆这种外貌丑陋，说话丑陋，思维也丑陋，身体更加丑陋的人。
注定这辈子就会生活在最底层。
他想爬到高层，因为他三十年，一直都是配角，他想做主角，所以他每天都要送上几百单，想要用这样去改变生活。
阿龙说话，抽烟仍然是戴着口罩，只不过在口罩中间，有一条平行的缺口。
这一条平行的缺口，和他细小的眼睛，庞大的心脏平行着。
却又在平行之后，变得漫长。
阿呆闻着烟味，他皱起了眉头。
“你…打算怎么去改变？”
阿龙掐灭了香烟，他满脸向往的说，他要去整容，去做网红。
他还说，自己曾经是一个舞蹈生，若是有了一个美丽的相貌，他肯定会实现自己儿时的梦想。
阿呆沉默了，他望着满脸向往的阿龙。
他忽然觉得，理想大概也是美丽的吧。
……
阿呆的上进心，让他少了很多时间，也让他忙碌了很多。
至少，他会因为自己有了上进心的生活，与小芳和小雨渐行渐远。
她们因为武馆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新圈子。
她们也因为自己的新生活，新圈子，最后准备离开这个永远只有灰白两色的工厂。
她们想拉阿呆一起走。
但阿呆却拒绝了。
因为，阿呆明白，像他这种外乡人，最后总归要在异乡有个根。
这个根可以是房子，也可以是老婆家庭，当然，他更可以是这间只有灰白两色的厂房。
小雨和小芳望着如此坚持的阿呆，她们也不再劝说。
毕竟，人生肯定会有着诸多过客。
她们和阿呆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们可以放肆的选择更换理想，但阿呆从始到终，也只有一个简单平静的理想。
那就是想让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过得更好。
他或许曾经也有过别的理想，但，他是阿呆啊。
……
小芳和小雨选择了离职。
她们在离职之前也回赠阿呆送了一份礼物。
就像阿呆看见她们学拳之后送给了她们拳套那般，她们回赠阿呆的是口罩和手套。
她们也客套的祝福着阿呆，期盼着阿呆能够升上主管。
虽然她们也知道阿呆很有可能这辈子都升不上主管，只能拿每个月四五千的工资，做到退休。
但她们又觉得这是阿呆这辈子最好的选择。
当分别的时候，她们眼前那个曾经勇敢、又或是善解人意的阿呆，好像忽然变成了和大家眼里一样无用的阿呆。
这份平静的生活，正巧适应用无用的男人。
虽然她们也会为无用的阿呆不去改变的行为，而感觉到生气和愤怒。
但她们也知道，阿呆从来就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别人称之为什么。
因为阿呆始终就是阿呆啊。
就像他接过了口罩和手套之后，露出了和往日一样的灿烂的笑容一般。
他早就习惯了离别。
也习惯了在离别之后，别人看向他眼睛时，那份释然的光。
……
阿呆今天没有去送外卖。
他走在街上，嘴里咬着一根冰棍。
他望着街上的陌生的人，看着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回忆里的，街道上的一草一木。
他握紧的拳头，最后又松开了。
人生是什么呢？
他坐在椅子上，思考着人生的意义。
他思考着思考着，他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好像明白了人生的意义。
那就是好好活着，好好去看清天上脚下的东西。
……
阿龙鼻青脸肿的送着外卖。
他看着终于回来送外卖的阿呆，他摘下了口罩，露出了自己丑陋的脸庞。
他说他自己是个英雄，因为他在送外卖的途中，看见了两三个醉汉调戏少女的恶俗场面。
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他是第一个冲上前喊着别怕放开她的男人，也是挨了最多的拳头，才成为解救了那两个迷茫少女的英雄。
他还拿出了自己放在口袋里仔细叠好的纸质报纸，炫耀的指着里面的图片说自己是个英雄。
但阿呆盯着那张图片许久，他都没发现阿龙的影子。
阿龙从阿呆疑惑的眼神里，猜出了他接下来要问的问题。
他苦涩的大笑了两声，他说，以后，等他整完容，他就绝对会登上报纸的封面，也会让自己的“新脸”占据在这张报纸的首页。
阿呆望着苦涩的阿龙，他表示理解。
因为，他也曾经经历过阿龙的过去。
他问阿龙，你很愤怒？
阿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愤怒谈不上，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明明自己才是挨拳头最多的那个，报纸上却因为自己满脸是血，拍的全是后来跟着我冲上来的年轻人。”
“那你后悔吗？”阿呆轻轻地问道。
“不后悔。”阿龙回答的很是决然。
他望着阿呆，学着阿呆那天的勇气大笑道：“因为我在乎。”
“也因为，我和你一样相信，朦胧永远取代不了皓月。”
阿呆听着阿龙的话，他也露出了笑容。
他转身走进了身后的便利店，待他走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两根冰棍。
他微笑地说：“那…那就让我敬一杯英雄吧！”
阿龙接过冰棍，他笑了起来。
“阿呆，我发誓，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