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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杀气

吴国,罗浮山。

夏天丢掉了最后一点尾巴,江南水乡正是景色宜人,氤氲水汽自午夜而起,笼罩在山林竹园之中,待清晨到来,迎接阳光的是一片人间仙境。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向大地,照进竹林,也照进竹舍,把沉睡中的人儿唤醒。

竹舍中的一张竹质床榻上,一个女人正在安睡,如初生的婴儿般恬静,白皙的脸庞光洁如美玉,阳光透过竹舍洒在鼻翼,仿佛要把她的鼻子给变成穿透的,阳光缓缓上移,女人的眼睛受到阳光的照耀,感知到温暖,缓缓挣开了双眼,长长的睫毛像帘幕一般,拉起来就呈现出一双清如秋水的大眼睛。女人一开始困惑的神情如同婴儿一般,但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好像刚刚从战场上战斗过一样。她的每一天都必须靠这样的眼神来鼓励自己,只有这样她才能活的很好。

女人醒来的第一时刻并没有慌乱,她转动着双眼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竹舍!她的目光所到之处看到的全是竹子,竹子做的墙,竹子做的屏,竹门,竹窗,连窗外也是烟雾缭绕的竹林,一缕缕阳光如同一柄柄利剑,射入室内。女人心生困惑,自己是在梦里吗?难道已经死了?伴随着意识的清醒,女人感觉到了身上的伤痛,此时此刻她才记起自己刚刚从残酷的战场上存活下来。

想到这儿,女人下意识里想去摸手里的剑,手臂上的伤口被牵动,十分疼痛,她不在乎,但是没有感觉到剑的存在,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身为一个军人,在这个战乱四起的时代,剑就是命,不可离身。

片刻过后,女人重新找回理智,她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记起自己是被一个年轻男人救下,剑说不定被他取下来了。

女人赶紧用目光在竹舍里搜索,最终在对面的一张竹案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剑。不过,女人注意到在旁边还有一柄同样长的剑,那柄剑看起来很破旧,连剑鞘都没有光泽了,剑柄上缠绕的麻布已经散开。这时,女人打心底里生出一股不满的情绪,她爱剑如命,自认为自己的命很高贵,同样,她的剑也跟着她一样高贵。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看到了什么!自己的宝剑居然跟一块废铜摆放在一起。

嗯!在她眼中,那柄破剑就是废铜,连回炉的价值都没有。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女人强动身体,她想取回自己的剑,在不熟悉的地方,没有剑,她心里不踏实。然而一动身体她才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浑身上下都痛,痛入骨髓,几乎要叫出声来。女人咬紧牙关,鲜血染红了她唇。

此时的她躺在竹塌上,身上盖着粗陋的被褥,女人强忍着疼痛,伸手要扯下身上的被子,这时外面传来了响动。

是稳健的脚步声,在慢慢的逼近。

什么人?女人一下子绷紧了神经。长时间的战争生活让她感知更加敏锐,心神如全力拉来的弓弦,随时可以带动她的身体作出反映。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年轻男子出现在女人的视线中,一身素衫,没有半点污迹,英俊的面庞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威严,不怒自威,黑如曜石的双眼具有莫名的力量,好似能把映在瞳孔里的人看透。看着面前的男子一步一步走近床榻,高大的身影逐渐遮挡住了窗外的阳光,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好像连温度都低了几度。女人一时反应迟钝,这人是谁?

“你虽然伤的很重,但是于性命无碍,再加上救治及时,只要好生休养,不久便可以恢复如初。”孙武说完话间视线在女子面容上稍做停留,便移向一旁,待话音落下就要转身离去。

女人这时总算是看清楚了,眼前这个男子就是救下自己的人,她急忙叫住孙武。

“等等。”

“你是何人?又为何救我?”女人表情肃然,她隐约记得眼前的男子自称是吴国人,既是吴国人那么跟自己就是死敌。

孙武楞了一下,然后很正式的回复道:“山野之人,姓孙,名武,字长卿,至于救下姑娘……”孙武停顿一下,思量片刻后接着说:“那只是顺道,孙武觉得那几位吴国军士的作为违背了孙武的道,孙武不能袖手旁观,孙武要告知他们孙武的道。”

“那你为何不杀了他们,留下他们会惹来更的多麻烦。”女人早就有这个疑惑,这个男人明明可以永除后患,却放任那些人离去。她不想让自己再陷入险境。

孙武自然是知道女人的忧心所在,他微笑道,“不会有吴国军士找到这里,姑娘尽管放心在这里养伤。”

女人见孙武神色泰然,不由得便安心了许多,她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让她心慌,便追问道:“这里是什么地界?”

孙武目光飘向窗外竹林,神色安详,“此山名为罗浮,是孙武的居所。也是吴国土地。”后一句声音变大,似乎是有意提醒女人。

女人一听自己在吴国土地上,立马就急了。怒道:“你难道不知此刻吴楚正在交战!我怎能留在吴地。”

孙武转过身解释道:“忘了告诉姑娘了,你已经昏睡了三天,外面战事也早已转移到远处,你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孙武停顿一下,提醒道:“而且,孙武身居吴地,自然也是吴人。”

女人听到这儿,眼中闪过强烈的杀意,冷冷的说:“我是楚国军士,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们是敌人,你为何救我?就是为了你的道?”

“你现在身处险地,应当慎言慎行,你把所有吴人视为敌人,那么所有吴人也会视你为死敌,你能以一人之力敌对吴国无数军民吗?为了活下去,不要再提‘敌人’和‘楚国’,也别想着杀敌,这里不是战场,早点养好伤也许还能赶上战争,如果在病榻上躺太多时日,战争早就结束了。”孙武回忆起此次吴楚之战,心中盘算一番,暗自感慨,估计等不到她伤势好转,战争就会结束了。

孙武又看了看自己的佩剑,他很少动用的佩剑,三天前是迫不得已,可是现在想想,也许冥冥之中必有天意吧!身为一个剑士他觉得十分对不起自己的剑,剑虽位百兵之君,但首先它是凶器,它必须生活在战场上,只有战斗才能让它找到存在的意义。

女人也不是愚笨之人,她虽然生为女儿身,却比男人更热衷于战事,为国征战是她一生的志向。虽说她不惧与整个吴国军民为敌,可是她也知道当下保住性命才是首要任务,这样将来才能重回战场为国征战。

孙武把目光移到旁边的女人的佩剑上,女人的剑很漂亮,剑柄缠绕玄色丝帛,剑首镶着一颗打磨光滑的青玉石,墨色剑鞘也镶有美玉。孙武看的出,单单是这把剑上的一块美玉,就足够自己在罗浮山生活一年。这柄剑真正的价值并不是体现在它的装饰上,剑身很长,甚至超过孙武的佩剑,但是剑身并不像普通青铜剑那么宽厚,由此也可以看出此剑不是寻常工艺铸造,要铸造这么一柄剑,所耗费的人力物力绝非普通富人可以承担。孙武看的太过专注,便顺手拿起了女人的剑。

孙武这一动手立刻就惊动了女人,她突然大叫起来。“住手!不准动我的剑!咳咳……”女人太过激动,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

孙武转身来到床榻前,把女人的剑竖在她旁边,“你现在应该安心养伤,等你能拿起它的时候,随时可以取回你的剑。”

女人诧异万分,一脸困惑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在她看来,孙武也就是是一个落魄士子,一身素衫虽然很有型,可终究还是便宜货,或许曾经是个贵族,可也仅仅是曾经而已,这个时代变动太快,“曾经的贵族”多如牛毛,像孙武这般,如今到了连自己的剑都装扮不起的地步的更不在少数。可是她不明白为何眼前的男人会散发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他的底气从何而来?难道他是个隐士?不过有点儿年轻啊!有二十多岁就归隐的吗?还是说他是个老怪物,只不过外貌未曾改变?孙武不知道,这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女子已经对他作出了非常丰富的联想。

“不知可否告知孙武你的名字?”孙武打断女人的思索,试探性的问,“孙武以后该如何称呼姑娘?”

女人十分不友好的瞪着孙武,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好像被一团火焰烧的沸腾起来。这个时代还远远没有到宋代那样对女人束缚到极致的地步,男女之间几乎不设防,所以孙武对女人的反映颇为不解。

孙武后退一步,十分正式的再次问道,“请告知孙武?”可是孙武的认真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其实孙武觉得单单看女人的佩剑就能看出女人是贵族,他按贵族礼仪,大家相互通报姓名便于以后交流,这个合情合礼啊!他没有料到女人根本不理会他。

“请告知……”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不想和你说话。”女人倒是回答的干脆。

孙武解释道:“我已经告诉你我叫孙武,字长卿,按照礼数你也应该……”

不等孙武说完,女人就大叫道,“你想把姓名告诉谁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有关系,不要妄想从我口中得知什么。”

孙武压下心中的不忿,耐心解释道:“孙武不想知道什么,对于你是什么身份孙武也不在意,询问姓名只为日后称呼方便。”

女人不说话把头转向床榻另一侧,孙武觉得一定是女人的家里人没有给她太好的教育。他轻叹一声,“这女子与小人一样,不能跟他们讲礼呀!”

孙武以为自己声音很低,但是忘记了女人听觉敏锐,她还是听到了,不待女人发怒,孙武便先离开竹舍。

“子若不言,我便不语,安心养伤吧!”孙武走的很快,背影也很快就消失在女人的视线之中。

即使女人闭口不谈自己的一切,孙武对她也有一些了解。事实上,在孙武救回女人后,他就专门返回战场去打听她的身份,孙武不喜欢有东西脱离自己的掌控,不过他得到的信息不算太多。

这个女人是在不久前才来到楚军军营,好像本来并不是这支军队的一员,但是在女人出现后,楚国军队的士气的确高涨许多,这也难怪,这个女人扮作男子,混入军营,跟军营里的其他军士一样上战场,而且她在战场上作战勇猛异常,好几次都是一人杀入吴国军阵,吴国几千军士无一人可与之匹敌,被她斩杀的吴军百夫长有六人之多。然而在战场上太过抢眼的结果就是吸引更多的敌人,吴国的弓箭手费了很大的劲也不能除掉这个祸患,后来便派出大批军士和战车来围攻她,先把她与楚国大部队隔离,然后再一点点的消耗她的战斗力,即使这样,她仍然仗着坐下良驹杀出一条血路,孙武遇见她时,她是还没来得及回营就又被吴军发现了,最终因为受伤过重倒下来。

尽管还不知道女人的姓名和真实身份,但是单单凭此一战,足以让孙武心生敬佩。她也当得上勇士之名了!孙武感慨万分。

竹舍里,女人平息了怒火,又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佩剑,她很清楚,剑,是一个士兵的生命,战场上,手里的剑便是自己命运的主宰。剑远远比甲胄和盾更重要,女人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因为作为一个军人,只有不停的杀敌,才能不被敌人杀死。突然,她想起自己的甲胄好像不在身边了,女人依稀记得,甲胄是被那个叫孙武的男人给丟掉了,而且……

女人忍着伤痛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都不一样了!她发现自己现在穿着粗麻布衣裤,原来的衣物被换了。是谁?是孙武吗?虽说她不告知孙武自己的名字完全是因为赌气,可是现在有一个男人换下了她全部衣物,女人受不了了。

“孙武——”

尽管女人气血不足,但是她的高音极具穿透力,竹舍外的孙武刚刚坐下,准备伏案写字,听到女人的声音,他露出狐疑之色,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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