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五盯着程凯看，总觉得这眉眼似曾相识，转头一看搀着自己的程野，心里顿时有了答案。果然——这俩人不光有亲戚关系，而且绝远不了，看着长相十分有八分像，不是亲儿子也得是侄子。
没错，张三五耗到现在也没打听程野家到底和老总什么关系。
这男人嘛，有几个愿意承认自己是关系户的啊，再说，程野这孩子表面自我为中心，心里自卑得很，要不，也不至于为了在那个陆总面前‘表现’砸了自己的脚。高情商男人的体现就是不问那些个不该问的。
“程总好——”
招呼声此起彼伏，张三五看程凯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坐下，不由得有点佩服程凯的‘派头’。老板就是老板，这气场就不一样。程凯坐在会议室正中的皮椅上，挨个询问各部门最近的进度。
张三五看到程野坐下后有点紧张的低头玩手，不由得感叹这关系户也不好当，时时刻刻都得注意自己的言行。想着，张三五忽然开始寻找程澄，自面试以后，他就没再见过程澄了。昨晚，程野就着四瓶北冰洋，到了还是把亲姐姐给卖了。程澄给他买保健品，他还是领情的。
张三五抬眼找程澄，程澄也正在打量张三五，两人目光交接的一瞬间，都不自然地别过了头。
张三五头一次庆幸程野在玩手，这要让他看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有啥‘奸情’呢！张三五当即决定等会散了，再去当面谢谢程澄。会上人多眼杂，一个没弄好传出什么不应该的来，自己再拖累了人家。
“影视评估部先来吧。”
程凯一声令下，见过一面的陆总理了理西服，走到投影仪前，仰首阔步，仿佛走在了戛纳红毯上。旁边一个下属赶紧把PPT放在了大屏幕上，制作精美的PPT一看就是找专业人士花钱做的——至少是照相馆里面那种一百多一位，会P图的。
“上半年我们过审了近千部市面上的作品，秉承着一贯的“择优录取”，“优中选优”的原则，选择了五十余部各类型的小说、漫画、海外影视版权。这是列表，我来逐一解释一下他们的市场优势……”
陆总准备充分，信心满满，张三五却心不在焉，眼神不自觉对就往斜对面飘。坐在斜对面的何静，也对PPT不感兴趣，反而一直双眼放光地盯着陆总价值不菲的袖扣和新买的定制皮鞋。
这边厢张三五盯着何静，桌子另一边一角，程澄看着张三五面团般发福的脸陷入沉思。程野玩了会手，无所事事间看向姐姐，再次发现姐姐与张三五之间的‘奸情’；程澄显然注意到了程野的视线，将目光转向了慷慨陈词的陆总，作无事发生状。
“《雨霖铃》是我们非常看好的一部长篇古装言情小说，它讲述了北宋著名词人柳永被贬浙江，离开汴京时候与歌姬虫娘之间的爱情故事。这部小说是难得细腻的男性向小说，作者呢是著名网络作家娇娇——”
娇娇不是那个写《我的霸道总裁不可能这么傲娇》的女写手吗？
张三五一愣，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某网文盛典上，作为志愿者的他似乎和这个‘娇娇’有过一面之缘，因为她那个展台发糖，张三五为了蹭点糖给吵闹不休的表弟，还去拿了一本宣传小册子。
屏幕上，‘娇娇’的照片被磨皮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长相，背后的门框被拉得不符合房屋建设比例，倒是给了‘娇娇’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和可以用来当锥子的尖下颌。
长什么样不重要，写手，最重要的是才华。
问题是——他记得那次盛典最大的笑话就是娇娇给粉丝写祝福语，短短几句话里面错了三四个字，还被截图放在了网上，公开处刑。
这样一个人，过了两三年就知名古装言情写手了？男性向？还文笔细腻了？
张三五发愣，看着陆总巧言令色地把娇娇包装成古装言情未来的新星，还玩命把她往知名古言写手身上凑，扬言她的作品出来就是下一个《甄嬛传》。饶是张三五已经下定决心不在会上说话了，心里还是对陆总这种把总经理当傻子的做法有些不屑。
好不容易等陆总发言完，程凯终于开了口：
“这么说这部《雨霖铃》你们是非常看好了？策划部这边怎么看？杨莉，你们这边有谁看过这部作品了吗？说说你们的想法？”
杨莉一听自己被点名，当即理了理难得符合她年龄层的套装，清了清嗓子道：
“陆总这么强力推荐，我们也很重视。我第一时间就把文章拿给陈老师看了。陈老师，说说你的看法吧。”
杨莉说完就坐了回去。陈芳菲什么脾气她是知道的。这么一个靠关系出道的网络写手，决计不可能在陈芳菲那里有什么好评价，而她，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又可以打陆总的脸，真是再机智没有了。
“恕我直言，娇娇文化水平不高，初次尝试写古风言情，选择了柳永这样一个很具争议的角色，本来是有点讨巧的，但是——也增大的创作难度。
大部分对诗词圈感兴趣的读者或多或少都对男主的经历有一些认知，她这样将一个郁郁不得志，报国无门的词人纯写成流连花丛，不思进取的浪子，恐怕会引起争议。
另外，表面这部作品写得是柳永，但虫娘的比重却越来越大，写到后面几乎已经和柳永没有关系了，与其叫《雨霖铃》，还不如叫《虫娘身边的几个男人》。”
陈芳菲一席话说得站在投影仪前的陆总眉头紧锁。
他看陈芳菲不顺眼很久了，这也不是这个男人第一次‘坏他事’。就是一个‘抄袭狗’，还好意思在公司大会上对别人的作品大放厥词，他又懂什么了？
考虑到自己的风度，陆总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
“陈老师。您可能不太了解现在市场。做纯历史剧根本没有潜力，反倒是戏说，外传越来越受观众欢迎。《孝庄秘史》、《甄嬛传》，哪个不是围绕着某个历史人物进行的大胆重塑改编？什么年代了，还抱着大历史剧不放，陈老师——恕我直言，您有点跟不上时代啊！”
陈芳菲并不因为陆总的话生气，气定神闲地再次开口道：
“您所举的例子都是典型的大女主戏，而且有些相对扎实的历史依据。讲述了片中女子在特定时代下悲剧性的一生，展现了她们的成长，同时从她们的视角去看过往的时代。
这样的电视剧，一方面女性观众关心主角命运、情感会去看，另一方面男性受众关心那个时代的大事件，也会去看。反观《雨霖铃》，最开始说是以柳永为核心讲述其悲剧命运，后来又生拐到虫娘身上，虫娘这个角色比起孝庄、甄嬛，缺乏成长，人设也不讨喜，作为一个歌姬很难引发女性观众共鸣。
这还只是小节，更重要的是——娇娇的文笔在古风言情的写手中也属于中下，历史功底也一般，写东西很散、很跳，几千万字洋洋散散，根本就勾画不出一个具体的虫娘形象，人物变化过于随心所欲。
一旦没有了剧情就新出现一个“恩客”，用对方的人物小传凑字数，影视转化率太低了。几千万字出场主要人物足足有几百个，考虑到演员成本，我是不推荐开发这部剧的。”
张三五头一次见识到了陈芳菲的口才，真心是‘中国好舌头’。环顾四周，在座的众人却已是见怪不怪，显然，陈芳菲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公开怼陆总了。
比起陆总的面色铁青，杨莉却克制着自己的得意，看向坐在正中的程凯。
“宣传部，说说你们的看法吧，Lisa，如果要开发《雨霖铃》，你觉得成本评估上——”
“程总，就如陈老师所说，小说能用的部分比较少，娇娇本人名气也不算太大，圈内名声也不太好，如果要为她造势的话，少不得要花些时间金钱。主要是作品其实没什么爆款潜质，如果要做宣传的话，还需要提炼爆款基因——”
程凯点名下，一位穿着银灰色套裙、有些混血气质的中年女性站起身，和高挺的鼻梁一样犀利的点评，彻底浇灭了陆总最后的那一丝希望之火。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吧。陆安啊，以后选小说，要注意开发成本，不要一味想着大制作。前些日子，李总给我推荐了部片子叫《不在场》，那个就很好嘛。悬疑剧，才十二集，成本也不高，收益又很好。
你们也都开拓下思路，公司总出大古装就该被定性了，是时候改转变风格了。对了，杨莉，听说你们部门来了新同事啊，是哪位啊，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吧？”
杨莉刚“赢了”一场，正是春风得意，嘴角的笑意收也收不住，当即开口道：
“这位是张三五，张老师，以后会和陈老师一起配合，做出更多优秀的策划案来。”
张三五扶着桌子想站起身，无奈，脚已经坐麻了。程野下意识的伸手扶他，张三五也习惯了，第一时间也没想到会引起怎样的效果，撑着程野的肩膀站直了身子：
“以后还请各位多关照。”
程凯看向张三五，目光带了些审视。面前这个男人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能这么短时间得到程野的认可，或许真的有点不为人知的才华。不过，陈芳菲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仅上个月，因为他离职的员工就高达五个，平均一星期一个，还要带个零头。
想了想，程凯笑道：
“公司就像个大家庭，来了新的家庭成员，大家肯定是要多照顾的嘛。陈老师，你说是吧？”
陈芳菲忽然被点名，却并不显得惊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程凯和他旁敲侧击地表达他不好相处，可能影响其他员工了。
陈芳菲站起身，张三五侧头看着他，稍微有点紧张。也不怨他，见识过了陈芳菲的铁齿铜牙，任谁都会对他有点忌惮。
“程总说得是，张老师胸中有沟壑，有才却为人谦逊，正应了那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相信我们一定能合作得非常愉快。”
你说啥？！
张三五看向陈芳菲，目光里带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陈芳菲看向张三五，洒然一笑，潜台词‘爷就是这样的汉子’。
程野虽然有前一天晚上的铺垫，看到现场版还是目瞪狗呆。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程总都沉默了几分钟，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好好好，那期待你们的成果。”
张三五有些尴尬地环顾四周，看到Lisa、杨莉、程澄、陆总，还有一众自己不认识的同事，都看向自己，形形色色的目光里杂糅着震惊、猜疑、恐惧、审视和讨好。
张三五表面不动声色，内心仰天长啸：
陈老师，戏过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