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五睁开眼,朦胧间看到了一个木制的顶棚,他揉着眼睛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双层床的下铺,身边的横梁上晾着一些还未干透的衣物,从他躺着的方向上看,床的顶棚上糊着一张《古惑仔》的宣传海报。
好像是大学时候的宿舍,屋里没有人,臭鞋子臭袜子倒是满天飞,张三五在床下找到了自己的运动鞋,蹚着出了门。
学校走廊里空荡荡的,不知为何还有点薄雾,张三五有些犯迷糊,头昏昏沉沉地往走廊尽头走,这走廊却像是走不完一样,一直向前延伸着。
忽然,抽噎声从楼下响起,混在空旷的走廊里愈发清晰。张三五心里‘咯噔’着,但分辨出那声音可能来自于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还是按着扑腾的小心脏下了楼,来到声音发源的地方。
一间空着的自习室里坐着一个长发的女生,她低着头,桌面上摊着凌乱的信纸,啜泣着。
“你,不要紧吧?”
张三五走过去,想要安慰一下那长发女生,那女生忽然抬起头,张三五却发现她的脸竟然没有五官!
张三五吓得倒退了几步,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就跑。
不知为何自习室的角落里忽然却蹿出火苗来,火势蔓延得极快,灯管、横梁都扑扑往下掉,张三五跑着跑着险些被掉落的横梁砸中,躲闪间,那无脸的女生越走越近,就在张三五手足无措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呼唤声:
“三五哥,张三五!醒醒!”
张三五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程野趴在病床上,半个身子压在他胸口,让他有些上不来气。估计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做这种噩梦的。
哭笑不得地给程野脑袋上一个爆栗,张三五撑起身子平复着自己的心悸。分明是梦见了很可怕的画面,可醒过来再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哎呦,三五哥,你下手这么狠干嘛!你可吓死我了,你不能吃芥末怎么不早说啊!”
张三五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一拳擂在程野的胸口道:
“你也没问啊!”
许是看到张三五虚弱地打着点滴,程野到底还是有些愧疚,给张三五倒了杯温开水道:
“都怪我,我就不该瞎好奇,又害你进医院。”
张三五听了这话,倒是想起来了,在他吃芥末口吐白沫之前,程野好像是要问什么事来着,后来他晕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找我吃饭,本来是想问什么来着?”
张三五喝了热水,状态稍有回复,坐在床上看向程野。
“我,我也就是好奇。我就觉得我姐对你挺不一般的,我寻思着你俩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就想找你问问。”
“你姐?程澄?”
张三五有点惊讶,努力尝试回忆关于程澄的细节。他并不记得自己之前见过这个女人,也不记得和她有什么过节。
“嗯,你们没见过吗?”
张三五脑子有点疼,受刚才噩梦的余韵,还有点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会才道:
“确实没有,我头一次见她就是面试的时候。”
程野看张三五神情不似做伪,有点遗憾地从床边起身道:
“那就是我想多了,没事,我去把你的药结了,一会回来,送你回家。”
程野摸着后脑勺出去了,张三五坐在床上有点发愣,脑中闪过一个残存的碎片。
周围全是火焰,还是大学生的张三五在急切的寻找着什么,忽然,横梁掉了下来。
张三五正努力回想这个片段,就听门外传来程野的声音:
“姐,你怎么过来了?我都说了没事了,三五哥已经醒了,我一会送他回家。”
张三五向门外望去,透过长条的玻璃能看到程澄半边身子和程野戴着名表的手。
“前阵子砸了人家,伤还没好,这又把人弄进医院了,你招惹人也换个对象吧,总这样,我怎么跟叔叔交代?”
程澄言语中带了些火气,恨铁不成钢地将一个塑料袋挂在程野手腕上,转身走了。
程野没有追,有些赌气地推开门道:
“三五哥你好点没?咱们回去吧?”
张三五从床上下来,被程野搀着往外走,到了车上,程野把塑料袋递给张三五道:
“我姐给你买的。反正我在她眼里就是个惹祸精,出了什么事都要她来擦屁股。三五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没用啊?”
张三五摇了摇头,他有点恍惚,他思绪还停留在刚才那个残缺的片段上。大约八年前,他才进大学时候也晕过一次,据说是因为在火灾现场吸入的烟过多了,然后就晕了。可他怎么也想不起他到那火灾现场是干什么去了,又为什么会晕倒。
“三五哥,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对兄弟是真的好。那阵儿我上学,有个兄弟,就跟我一起玩赛车的,缺钱组装车,我二话不说把所有存款都提出来了。当然现在我是知道了那点钱根本装不了啥,但就是个态度……我的意思,我是真拿你当兄弟,要是知道你吃不了芥末,绝不可能这么办事。”
张三五还在琢磨当年的事,程野在那絮絮叨叨了半天,看张三五也没反应,以为他真生气了,索性把车一停道:
“三五哥你说你想怎么着吧?我就是办事不过脑子,总害你受苦。你要是嫌我拖累,揍我一顿也行。”
张三五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
“我刚才在想别的,没那么严重。程野,你能开车送我去趟X大吗?”
程野听了这话顿时转忧为喜,张三五不怪他,就比什么都强,他还以为自己又搞砸了,精准遵循了的‘友情不过一星期’定理呢。
“那有什么问题!不过,三五哥,这么晚了,你去那儿干嘛啊?”
“有点事儿,我念书时候在那有点回忆,想回去看看。”
程野闻言顿时一脸八卦道:
“什么回忆啊,初恋啊?”
张三五摇了摇头,如果他知道,告诉程野也无所谓,只是他确实想不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小时后,X大自习室。
张三五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什么,程野还是第一次到这所学校来,想到这是他三五哥曾经上过的大学,便好奇地打量起来。
教室不算大,总共有四排座椅,每排五个,二十个座位。教室的前端不是黑板而是白板,上头有着残留的教案。讲台和投影仪连着,属于常规的教室配置,引人注目的是后面白墙上贴的各种海报,像是手绘的,有水彩的、有油画的,用七彩的按钉钉在墙上,让这件屋子多了些文艺气息。
好像是个美术教室。
程野疑惑的目光在张三五和白板间逡巡,张三五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紧锁的眉头站起来坐在了其中一个位置上,对程野兴奋道:
“对,我原来就坐这。后来……反正我肯定到这上过课。
张三五有些痛苦的捧着脑袋想了会,摇头道:
“想不起来,后面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太多年前的事了,我每年都回来,从来没想起来过。刚才吃芥末晕了,好像就在这附近,就说回来看看,仔细想想可能就是做了个梦而已。”
“三五哥,想不起来的事儿就随他去吧。你饿不饿,早先也没吃两口,这次你挑,我绝对不坑你了!”
程野的一席话破掉了有些凝重的气氛,张三五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环境熟悉而又陌生,自己是这所大学毕业的,以前来过也不新鲜,兴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也不一定。这一放松下来,肚子倒真的叫了起来:
“那走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面馆。”
张三五和程野勾肩搭背地上车走了,车才拐过弯,一个意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张三五的学校门口——程澄从出租车上下来,有些疑惑地盯着已经开远的奔驰尾灯。
那是——小野吗?
他们来这儿干什么?难道张三五真的是那个人?
像是为了确认真相一般,程澄走到教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拽开教室的大门,屋里的座位摆放的空前整齐,窗户也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丝毫没有别人进来过的迹象。
错觉吗?
程澄有些失望地伸手摸了下前排的桌子,叹了口气,或许她是时候放弃再去找当年那个人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因为他不想让你找到吧?
程澄坐在桌子上发呆,在和程澄一墙之隔的另一间美术教室内,第二排的座椅被拉开,风透过窗帘吹进空无一人的教室,像是暗夜的哀歌,又像是一声唏嘘。
比起程澄这边的伤感气氛,在面馆呼噜呼噜吃着热面条的两个男人要显得开朗许多。
“三五哥,你怎么发现这铺子的啊!太好吃了!比我去过的所有面馆都好吃。”
张三五看对面程野吃的满嘴油也有些失笑。
不是说他是程家大少爷吗?这点世面都没见过,平常到底都吃了些什么?
“好吃多吃,我请客,也不是什么贵东西,就吃个舒坦。”
张三五给程野剥着蒜,看着他狼吞虎咽有些欣慰。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球打得还行,朋友也不算少。走上社会以后,大家都‘利’字当头,各奔东西了,这朋友就越来越少了。
张三五也渐渐学会了区分那些趋利的假哥们儿,和能交心的真朋友,他的朋友不多,程野真的算一个。尽管,要是再能少惹点事,就更好了。不过,做人嘛,最重要的是知足。
“我说你,吃差不多行了,没见过面怎么着,再撑着——”
第四碗茄丁面下肚,张三五也有点看怕了。倒不是他心疼那多出来的三四十块钱,是他感觉程野吃进去的面放不进他那平日里甚至凹陷进去的肚子里。
“要是我姐也在就好了,她也可爱吃面了——三五哥,我想打包一碗给我姐。”
程野把碗底的汤一饮而尽,在张三五‘你也不觉得齁儿’的目光中给程澄又包了一碗带走。
回去路上,程野一路打着饱嗝儿为两人伴奏,张三五连用了三四个偏方,连憋气带吓人都没能把他的嗝儿压下去。
两人分开后,眼见张三五没生自己气的程野,虽然又一路‘嗝儿’回了家,心情却是空前的好。
一进门看到家里灯亮着便知道姐姐回来了,当即狗腿地捧着面敲响了程澄的房门:
“姐,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晚饭还没吃呢吧?我给你带了面——你爱吃的,茄丁的!”
程澄拉开门,眼眶有些发红,一向规整的头发也蓬松凌乱,吓了程野一跳,本来就低着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口了,小声道:
“我又不是第一次把人弄进医院了,姐你,也太夸张了吧?面给你,你趁热吃,一会儿沱了。”
程澄吸了吸鼻子,伸手接过程野递来的面,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准备‘逃跑’的程野,看着他的眼睛道:
“你刚才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