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尹志豪的电话，张三五提前离场，在部门第一次聚餐中早退了。好在杨莉还处于婚礼众人过去帮忙的感动中，对张三五的中途离场并没有展现出过分的关注。
张三五赶到的时候，尹志豪站在一幢塔楼的楼门口，和瘦弱佝偻的身子不相配的是背后巨大的行李箱。
“走吧。”
张三五从不问那些不该问的，拎起箱子伸手叫车，就像八、九年前在校园门口，张三五也是这样帮他把行李拿到宿舍，然后发现——两人是室友。
如今，张三五还是一样，一个电话就来，来了就带他回家。让准备好一堆谎话备案，应付张三五问题的尹志豪，顿时‘胎死腹中’。
他真是一点都没变。
尹志豪和坐上出租车心情复杂的同时，心中的恨意再次弥漫开来。在张三五众多品质当中，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点。
他从不计较的仗义，只将他比得低到尘埃里，大学时期如是，现在更是如此。
“吃了吗？”
沉默的出租车后排爆发出第一句——是张三五的询问。
“没呢。”
“不知道学校门口那串儿店还在不——师傅，去XX大学。”
张三五拍了拍司机师傅的椅子背，一句话将尹志豪又拉回了过往的青葱岁月。
那时候每个月数百块钱的生活费让尹志豪总是囊中羞涩，但每次张三五吃‘外食’总不忘拉着他。
“这我兄弟——”
张三五逮谁跟谁说，然后借口上厕所，垫付掉他那份钱。
这种情况整整持续的三年，尹志豪从最开始还是感激的。但当这事被某居心叵测的同学公之于众以后，尹志豪便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张三五提前设计好的？用给自己垫付钱来显示他有多么伟大，同时将他衬托成一个占朋友便宜的小人。
“到了。”
时隔九年，站在当年的串店门口，张三五充满感慨。
串店还没关，正是热血少年们嘴馋肚饿的时间，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往店里面钻，张三五和尹志豪居然还需要等位。
“你等我一下——”
张三五忽然看见什么似的，笑了笑将箱子塞给尹志豪，挤进店里，走到前台对前面算账的皮肤黝黑的男人道：
“小黑，你不是说要自己开店吗？怎么，还跟这泅着呢？”
那男人抬头盯着张三五看了一会，眼睛越瞪越大，扯着嗓子对后厨道：
“孩儿他妈快来，你男神来了！”
一个中年女人身上套着做饭用的围裙，头发有些凌乱，一边擦手一边絮絮叨叨地从后厨走出来道：
“也不嫌丢人——胡说什么？哪有什么——你是——三五学长吗？”
“小月吧？你小子行啊，我说你怎么不挪地儿呢，还是落你手上了！”
“讨厌，三五哥你说什么呢——落不落的——结账结账了，不加单了啊，老板有事，今天要提前闭店了！拿着号的过来我给签个字，下次来送个饮料——”
被称作‘小月’的女人扯着脖子喊了一句，门口等着的学生们顿时涌道前台来，拿完签字一个个走了出去，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原本门庭若市的小店门口顿时就清净了。
尹志豪在外面等着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感叹，一别经年，张三五搞事情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强。走到哪都有朋友，明明是个连自己最好朋友都看不懂的人。
“走吧，都清场了，看看你面子多大！”
张三五打趣，拉着尹志豪往屋里走，箱子被串店老板黑子热情地拿进了屋子里。
“哟，这不是‘猴子’嘛——你什么时候回的北京啊？”
四人弄了一些串和几个小菜，几瓶啤酒，小月忙完坐定，这才注意到随后而来的尹志豪。
“回来有一阵了——”
尹志豪打了个哈哈，说得好像他们在意似的。分明从上学那阵，他们在乎的就只有张三五。
小月是串店老板的闺女，自幼在串店看店也没怎么上过学。张三五和尹志豪是这家店的常客，那时候‘老板’黑子还是个小跑堂的，负责点菜，一直惦记着小月。
小月却只喜欢张三五，每次来都要以各种名目送他点花生毛豆啥的。每到这个时候全桌的同学就都起哄，说张三五毕业不怕没工作，反正实在不行也能当小老板。
“听你意思，现在你俩有孩子了？”
张三五一边吃腰子一边开口问。
“嗯，去年生的，是个儿子。她啊，本来一直不想要——还是我略施小计——”
小月听了气得直接捅了捅已经是老板的黑子腰眼儿：
“胡说什么呢——三五学、三五哥，你别听他胡说——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我怎么就嫁给你了！对了，三五哥，你——这么多年不见了——你——”
“我胖了不少吧？”
张三五自嘲，捏了捏肚子上的赘肉笑道：
“看看这五花，你们货不够我都可以免费提供了。”
“没，其实，你胖了也精神，看着喜庆。”
小月看来是资深迷妹了，看张三五自带滤镜，完全枉顾事实。
“三五，你说你就在北京，这么多年也不过来看看，我们还以为你飞黄腾达了，把我们都忘了呢。”
“嗨，我能腾达什么？混日子呗——忘是不可能忘，就是——之前不猴子一直没找着么，我一来这就想起他，心里不好受。这我们兄弟重聚了，不就想到你们这儿了。”
张三五拍了拍一旁沉默吃饭的尹志豪的肩膀，小月和黑子这才意识到尹志豪也在，赶紧补救道：
“猴子你也多吃啊。你说你，就在北京，干嘛还躲着三五啊，你早点来，咱不早就聚了嘛——”
黑子说话实在，小月一看尹志豪脸色不太好，赶紧在桌子底下踩了黑子一脚。黑子吃痛，连忙闭上了嘴，闷头撸串。
“猴子，你多吃哈——三五哥，你，你什么时候把嫂子带过来坐坐呗。”
小月说这话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张三五闻言一口豆腐丝呛在喉咙，黑子见了赶紧给张三五递上一杯啤酒。
“咳咳，小月，什么嫂子啊，我这啊，还没着落呢。”
小月听了一愣，旁边黑子看了有些紧张地开口道：
“哎，你现在可是孩子妈了，瞎问这些个干嘛——”
“胡思乱想什么呢，我那是关心！那阵我们一群女生还打过赌呢，说倒要看看谁最后能跟你在一起。”
“打赌？这又是什么事啊？”
张三五一头雾水，虽说上学时候确实有过那么几个女生追他，但也就仅限于此，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小月一看自己的话得了重视，当即来了神儿，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丈夫道：
“你再去弄俩菜，我给三五哥讲讲——”
黑子一看老婆这是要打开话匣子，当即摇了摇头到后厨去了。
“那阵你们那帮打篮球的男生老过来撸串，不少对你们感兴趣的女孩就来我们这打听情报。其实吧，我最开始也没注意到你，都是她们打听得多了，我就开始上心了。”
“都谁打听啊？”
张三五还真有点好奇，情书他是收过几封，但也就是三四个人吧，听小月的意思，自己当初的行情还远不止于此。
“那可多了，凤玲、唐雪、荷月、涵凝，哎，这么跟你说吧，十个有九个都是打听你的。就连那个什么所谓的女神谢文馨都打听过你！”
“啊？文馨？我怎么记得——猴子，你当初是不是追过她来着？”
“没有，你记错了，我喜欢隔壁学校的。”
尹志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狠，嘴上却拒绝的极为坚决，甚至还补充了细节。
“就是，那阵子喜欢文馨的太多，估计你记混了吧。哎，说真的，你怎么没跟她在一起啊，我还赌了一百块呢，这当年也不算个小数呢！”
“你赌这些干嘛？”
张三五失笑，心说这些个女人可真够八卦的。
“不能跟你在一起，还不能赚点钱了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几杯扎啤下肚，小月也不再矜持，拍了拍张三五的肩膀道：
“我一直特纳闷儿，你找老婆到底什么标准啊？咱学校这么多环肥燕瘦的——你就，一个都看不上眼？”
小月打了个酒嗝儿，将花生毛豆往尹志豪面前推了推。
“说不上——就是感觉不对。谈恋爱这事也勉强不来，对吧？”
张三五也有点喝多了，朦胧间脑中居然闪过了程澄的身影，赶紧摇了摇头将脑中人驱赶出去。
“得了吧，你就是，标准太高——三五哥，听我一句劝，差不多得了。这人啊，得知足——”
正说着，黑子端着新炒好的螺丝和蛤蜊走过来，小月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哈哈笑道：
“你看我——什么也没有能过小日子来得实在。黑子是有不少毛病，可我们日子过得也挺舒坦。”
黑子没想到妻子会这样评价自己，而且是当着昔日的男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面皮甚至有点泛红，赶紧给众人又满上了酒。
“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其实，三五哥，当初我就知道，跟你肯定没戏——文馨你都看不上，我连大学都没上过——我就是，真的，当初你来，我就能高兴一下午——你笑起来特好看。”
“孩子他妈，你喝多了——”
黑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小月说完这话就扑倒在桌子上，赶紧伸手扶起妻子对张三五和尹志豪道：
“三五哥，猴子，小月醉了，咱们改天吧。你们要没吃够就继续，我先送她去休息。”
“没事，我们也该走了。谢谢你们招待。”
张三五站起身，拎过尹志豪的箱子，两人往门外走。
“师傅，去XX小区。”
坐在后座吹了一会风，尹志豪才开口问道：
“你真不知道吗？上学那阵，她们都喜欢你——”
“哪能啊，知道。”
“那你——别人也就算了，文馨你也不喜欢吗？”
“文馨？喜欢啊，但我也不想耽误人家姑娘——我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我是那努力上进的人吗？在学校还不显，有副好皮囊就顶用，走上社会，车子房子票子哪个不是事啊？猴子，爱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时代变了，又不是父母包办婚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尹志豪看着张三五虽然发福但依然算是讨喜的侧脸，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恨意。明明唾手可得，张三五却总是选择退一步。这让他这个拼尽全力还没有机会的人怎么办？
他从来没告诉过张三五，在他收到文馨给张三五情书的那天，他忍着眼泪撕掉了自己准备好的情书，一百多封，写了一百多天。碎了的不止是那些纸，还有他的一颗心。可想而知，当他听说张三五拒绝了文馨，亲眼看到文馨哭着跑走的时候，他心里有多恨。
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是——”
张三五走后不久，黑子收拾桌子忽然发现啤酒瓶子下面压着三张‘大团结’。
怎么还给钱呢。
不算多的钱，却让黑子眼睛有点模糊。
他一直知道自己老婆也好，当年别的女生也好，到底为什么喜欢张三五。甚至，他也能理解即便张三五已经发福了，皮囊不再了，为什么还依旧有着魅力——因为骨子里，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