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嗅花香,楼上箫声难断;残云微卷,一一风荷举。红衣女子一手把着酒,醉眼朦胧。楼上,男子衣袂飘飘,繁华和佳人尽在眼底。霞光无限,燕呢梁间。
“楚徊。”
红衣女子起身、转身,却什么也没看见。只一片漆黑,恍若深渊。
迷香刚刚燃尽,雨公子睁开眼睛,窗外正雨打梧桐,轻声细语。又做梦了,一如往日那般,听不见他说话,见不到他面容,但他就在身后,那感觉强烈。时间久了,这梦早已不算赐予,反倒像是一种魔咒,吞心蚀骨的魔咒。
垂眸一看,她竟在椅子上睡着了,手撑在案上,托着额。案上的杯子冒着热气,略微能闻到沁鼻的清香。
难怪,她做了个还算平静的梦,有回到故国的温情,缭绕心间。
“雨公子,案上的花茶可清神。你刚才小眠了一会儿,没过多长时间。”风帘翩动,露出一个倩影来,正对着窗,微微仰头,凝望下落的雨滴。
“独孤夫人。可是在思念夫君。”
“雨公子的住处的确是个好地方。楼桥相掩,玉亭碧湖,草木青翠,雨天也是另一番悦目景象。诗意一般的存在。我只不过欣赏一二。”
杯中茶一饮而尽,雨公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与生而俱般的戾气若隐若现,眼角的阴狠之气顿生。与梦中女子生着同一副脸庞,却判若两人。
“是吗?可惜这里却住着一个魔头,阴狠手辣,凡事从不姑息。”
风帘后,独孤夫人抬手,任雨落在掌心,有些事说不清楚,也就不想再说了。
“一意孤行的人,忍受不了寂寞,又怎叫满庭的梧桐代替自己消减。心中纵有千种愁苦,亦如这雨一般,落在掌心,什么也看不出,是一番执念罢了。”
雨渐渐大了,打在地上溅起很高,湿了窗边的衡宇。
“外界有一个传言,你可知道?传言说我一袭红装并非是红色的。之所以看起来是红的,是因为白衣服染上了人的血。”
雨公子拿起旁边的折扇,缓缓打开,扇面洁净无暇,上面画有绵延青山。寥寥几笔,已展雄浑。这白底的扇面尚可,只是画的风格与雨公子实在不衬。传神水墨,旁边题字亦惊若骄龙:山河万里,治君尧舜。
展开,又放下,动作极缓,“话虽夸张,倒也言中其实。沾了太多血,身上也只能容得下血了。何时倒也能尝尝自己的血,才算留给这个世界一个最像我的我。”
屋里亮了灯,独孤夫人忽然转身,步履轻缓,于雨公子对面坐下:“谁愿意满身是血?难道不嫌臭吗?说得着实好笑。”
言罢,见雨公子笑了,不似手刃别人之前那种充斥着杀意的笑,独孤夫人莞尔,往自己杯盏中沏茶。
“你可曾回过北国?”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独孤夫人手中的茶壶悬住。
独孤夫人不敢想她会主动提起北国。她以为雨公子只字也不想再提了。
“不曾。”
“为何?”
“无亲无友的旧土,去了也只是平添惆怅罢了。”
“独孤鸿怕是还不知道我们的旧事,否则他早就找到这里了。怎么,你不敢告诉他?”
雨公子直直盯着独孤夫人,两道目光相交,已不再流露情感。时间善于隐去伤疤,也善于教人学会隐藏。
“他知道又有何意义,仅仅找到这里救我出去吗?”
“北国这几年国力日渐昌盛,新登基的皇帝可是楚家扶持的那位?”
“嗯。”
“哼。”雨公子移开目光,“恐怕登上那个位子了照样如履薄冰。”
“这些你居然还在意,你认为的泥沼既已离你甚远,又何必挂念。”
“在意?挂念?”
“笑话!”
突然杯盏滑落,砸到地上,转了几个圈,茶水尽洒。
独孤夫人捂住胸口,心口的绞痛翻涌而来。看来,每天这个时辰的锥心之痛从不缺席。
雨公子收好折扇,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给你的解药当真没吃?罢了,等你出去之后尽管恨我吧!叫你那个夫君把我杀了也无妨。”
一年前,雨公子将她抓来时,给她服下了血孤散。
中了血孤散后,会有心痛如绞的感觉。每日服用解药可减缓痛苦,两年之后自然根除。若不服用,每过一日痛苦就增加一分,发作时心痛剧烈,牵动全身,四肢紧绷却无力,无法动弹,只能静静承受疼痛。最多一年,便无法逃脱心脏溃烂而死。
黑夜突然雷鸣不已,望着屋内烛影闪动,独孤夫人躺在椅上,始终揪着胸口。
半个时辰,不过半个时辰,她还能忍。算算时日,她没服用解药已有两月,这两月就算毒未发作,她也有些行动迟缓,力不从心。
屋内凉风四窜,她却大汗淋漓。若不是下了雨,天色暗沉,她不好把握时辰,又怎会在雨公子面前暴露她难堪入目的模样。
待气息平缓,独孤夫人拖着身子,撑着那把找了良久的雨伞,走进雨夜。
“哥,楚徊。你什么时候来?妹妹想夫君了。”
语气极淡,微弱到很快消失在雨声中……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萧丫头,里头有人抚琴。”木秋风站了许久,雨中的琴声重重的,断断续续,更扣人心弦。
没人应答。
木秋风转过身去,看到了好笑的一幕。
萧弄愁不知何时丢了油纸伞,正伸手用法力挡住大雨。无奈雨下得太快,反而溅得她浑身都湿了。
“怎么不和我说。”木秋风见状走上去,萧弄愁却还不撒手。
“没事儿,我们快点进去吧。”
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明明知道他是好意,但还是本能的疏离。
木秋风不听她的,直接拽住她手腕,再不由分说地拽下来,将伞靠近她。
“前面设有结界,先看会儿。”木秋风没看她,阴影下眼神藏着几分慌乱。
偌大的牢房他木秋风都能来去自如,区区一个结界还有什么好看的!他莫不是打架打傻了吧!
“我去!”
萧弄愁是一刻也不想待着他的伞下了。离得太近,她能感受到木秋风温热的一呼一吸,有点怪怪的。
萧弄愁掏出她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儿,往结界上一扔,果真割开了一个口子。她见势穿了进去。
木秋风紧随其后。
“萧丫头,你的玩意儿还挺多。可否借我使使。”
“那当然!姑娘我活到现在全靠我爹给我留下来的宝贝,不然以我的修为早上黄泉路了。给你使使也可以,你要拿一坛酒来换。”
“好。”
木秋风又将伞靠过去一点点,看见她恰有一丝青发搭在睫毛上,湿湿的。
雨噼里啪啦的下,伴着寒意阵阵,起了些迷雾。
琴声也愈来愈近。
他们放慢速度,竟有些散步的悠闲。两个胆子大的人就算闯进地狱心也毫不颤抖,一个魔宗的住处更不在话下。
木秋风不禁又想起那时的他们,何尝不是执手共赴,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半步也没有分开过。
他记得她喜欢看落日。
记得她在落日余晖中的笑颜,记得她说过,山水迢迢,愿流芳不负两人足迹。
那时他们为何就能爱得透彻,爱得洒脱。或许那本就是一段奢求来的时光,走了、丢了,也不容强求。
黑夜时而闪过雷光,照得四下有些阴森。
他们刚踏进屋檐下,突然听到一声怪叫。下一刻,就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冲上前。那人抓住萧弄愁的手臂,猛地咬上一口。
木秋风动作快,一脚将人踢飞。
那人瘫倒在地,还贪婪地舔起嘴角的血。
“是妖?”
萧弄愁见那人很快停止动弹,便蹲下打量起来,“小木神君,你可够狠的。这是个人,没有修为。”
“你手怎么样?”
萧弄愁撩开衣袖,牙印很深。这厮,是饿了几百年了吧!
“无碍。”
“两位神仙,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