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扶夕岛的弟子已经陪他们等了一个时辰,却始终不见弄愁的身影。
玉屑不停的问话,好可以化解眼前的尴尬。这名弟子名曰黎舒,年龄比他们都小一些,细眉杏眼,长得十分清秀,见他说话,却有几分英气萦身。修在邢孟冥座下,只可惜高不成低不就,算是一个小透明。好在他脾气尚佳,坐着无聊了许久也不见焦急,眉心微皱,倒是有些担心。
他只是害怕回去晚了,又被师父责骂。但又不愿为难同样脸色阴霾的两位仙友。
“小兄弟,待我们进岛一定向贵派掌门道明情况,不会叫你为难的。”
实在坐不住了,黎舒起身到驿楼外,像初一适才那样,四处张望。玉屑缓了一会,跟上去叫他。
“是。麻烦了。”
三个人同桌说了不少话,可黎舒的语气仍然恭敬有礼,让人听了仿佛被拒到千里之外。
“理当如此。这本就是我们做得不对,不应连累他人。”玉屑笑道,拍着黎舒的肩膀,察觉出他微微难安的双手,和闪烁不定的眼神。
“黎小兄弟,我见你年纪虽小,却周身都透着侠肝义胆,你可否帮我个忙?”
黎舒望向玉屑,惊讶到一时哑然。
“可以吗?”
怔愣了许久,黎舒方僵硬地点头。
“我那位妹妹做事张扬,易得罪他人。如果能得你多加照拂,那她在扶夕我就不担心了。”
他一个普通弟子,有什么能力照拂别人?
黎舒在扶夕派一直都是个不起眼的孩子,没机会修习上等功法,没多少凌云壮志,没多少朋友,孤僻封闭,独自一人惯了。他没想到某一天会有人语气诚恳地相求于他,于是不免对此错愕,脑袋里面全是空白。
认识还不到一天,若不是看准了黎舒的秉性,玉屑不会这么开门见山地相求。
黎舒虽答应了,却还是一副冰冷的眼神。他猜得到玉屑口中的妹妹是何等人物,可他偏偏不知如何拒绝他人,还未思虑利弊,就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多谢。”
黎舒叹气,目光放远注视起海边,与天相连的部分,隐约可见扶夕岛的一座小山峰,静立于氤氲雾气中。
玉屑笑了笑,与黎舒看向一处。
“仙友,你可曾来过扶夕?”
“来过,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玉屑缓缓低首,闭目感受海风吹拂的味道,这味道夹杂着秋日里的恬淡,他的语气却听不出对这人间仙境的怀念。
黎舒暗淡的目光添了几分亮色,棱角冰冷的薄唇微动,勾勒起一弯不可察觉的笑容。
看着看着,眼前之人仿佛与他记忆中的大哥哥重影了。
“玉屑!你看海面!”初一在他们身后大叫道,“看海面上那个人,是不是弄愁!?”
他二人将目光锁定在海面上突兀的一个黑点,那黑点渐渐明晰,朝他们移动了点距离,停下似是在招手。
初一早跑到海边上,向黑点喊话。而玉屑还是从容不迫地双手合抱,椅栏淡笑。
“仙友,你妹妹真是跳脱活络得很啊。”语调如陈词般平淡,不带任何情感,可在黎舒心里已经起了微微波澜,他不由得好奇海上的那人长何模样,是何种做派。
玉屑笑道:“她叫萧弄愁,以后就仰仗黎小兄弟了。且去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吧。”
黎舒很快架起了虹桥,引他们过去,初一走得甚快,最先到达弄愁的身边,想要拉她上桥。
可当三人都到齐后,三人都傻眼了,怔愣地盯着弄愁,嘴半张着说不出话。
此刻,弄愁正浮身海面,用手遮住眼睛,任由海水涌动带她慢慢地打转,十分惬意。那享受的表情,估计连他们到了她边上也未察觉。
……
几番折腾,他们总算顺利地进了扶夕岛。弄愁还没运气将打湿的衣衫弄干,不过进岛以后忽觉岛上十分温暖,丝毫不像正处深秋时节,便也不在乎身上湿与不湿了。
已到傍晚,岛上本该有夕阳之景,只可惜今日恰巧是个阴天,落日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奢望。
四大仙派之首的扶夕派,自然有诸多规矩和条例,犹如铁律,且派风严肃,也不容任何人自行其事,故而进岛之后,黎舒的表现比驿楼时更加拘谨了。
路上遇见不少派中弟子,都是行色匆匆。黎舒冷淡的和他们打招呼,而那些弟子的热情也不高,皆是冷声应下,脚步未停。
“三位首先要随我去大殿面见掌门,交代清楚后可能由另一位师姐或是师兄带领你们,给你们安排住宿。”
言罢,黎舒不再说话,这一路上,他们闷得紧,弄愁也无心看各处的风景。
各界的行宫和本营遍布九州各地,阴阳门巧造行宫,利用江水的涨退移动行宫位置,时而地上,时而云端。七五宗在高山之颠,最远离尘世,也最靠近天界。而巫山派终年云雾缭绕,行宫建在山腰,与天上瑶池比肩。魔界的九曲宫虽曝于光天之下,却与阴曹地府无异。
最令人感叹的则是扶夕岛,身在海域,但直面凡界繁荣之地。伫立在茫茫大海宛如一粟,你觉得它甚是渺小,但当身临其境,你只会希望它是一片永无止境的净土。这里的环境变化多样,林壑优美,丘原辽阔,水帘洞天,目不暇接。虽有芸芸弟子偶行其中,但这里仍像是一片无人涉足的幽境。岛周围常年有海水蒸发聚集的氤氲雾气,弥散全岛,润泽草木,将之渲染成仙气飘飘的别致景象。“人间仙境”故而因此得名。
岛上的路极其隐秘的掩映着,他们远在岛外眺望时,各大神殿巍峨而立,现在置身岛中,有密林遮挡,反而看不见一座殿、或是一处上仙的修行之所。
有种置身其中,却不明何物的压迫感,弄愁想,但也可能是派风森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
他们走着走着,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震动山林的环音,带着些许喜悦。随即,是许多人的拍手叫好和欢声笑语。
听声音仿佛离他们很进,却不见一个人。弄愁和初一不禁眉头微皱。
黎舒走在最前头,解释道:“岛上向来如此,说话声音大了,就能传得很远。”
“那岂不是什么都藏不住了,连秘密也不行。”弄愁嘀咕道,她显然已经不喜欢上这一点了。
玉屑笑道:“傻妹妹,你的秘密会大声说出来?难怪藏不住。”
四人都听得出来,玉屑正在取笑弄愁刚说的那番胡话,都不约而同的笑了。玉屑笑得爽朗,初一笑不露齿,黎舒的笑不易察觉。
弄愁笑得尴尬,她递给玉屑一个威胁的眼神,就窜到黎舒身边,道:“我可不是那么无脑的人。”这声辩解像是说给玉屑听的。
“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这一点,想抱怨几句而已。”
“仙友,你可知刚才那些弟子在干什么?”弄愁问。
“他们在玩扶夕独创的游戏——摹画。想必,现在已经分出胜负了,所以才那么热闹。”
“摹画~”
初一轻声呢喃,若有所思地看向玉屑。十三年前,玉屑刚满十二岁的时候,随萧沛到扶夕做客,参与了摹画的游戏,大胜扶夕派的众多年长弟子,在扶夕名声大噪。他以一人之力力敌对手的惊人之举也传回白川,全川振奋。当年,另外三大门派对此事也略有耳闻后,也挣着抢着请萧沛携子做客。
可不到一年,玉屑又被遣去东荒,更无露面的机会,人人称赞的神童从此鲜少有人提起,便逐渐在众人眼中销声匿迹。
如今重游扶夕,他自己却分不清楚当初的举动是好是坏了。
“你感兴趣?”
轻启唇,黎舒随便一问。
“没什么兴趣。你们的心是有多大啊,一个被玉屑玩得团团转的游戏,居然还不将其废止!是想天天捧着个笑话逗人笑吗?”
弄愁的语气极显讽刺,黎舒听了却没有恼怒之意。这个弟弟脾气冷冷的,很不近人情,没想到,对收留自己的门派也没多少感情。
“不过~扶夕岛唯一有趣的便是轻尘史仙和他那本《九州野史》了。”弄愁冲黎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两瓣虎牙闪亮亮的,像黑夜里的星星。
他们又聊了些杂七杂八的事,黎舒只在一旁默默地听,很快,就能看见大殿的一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