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愁信步过去,大摇大摆的,毫无女儿姿态。
“小木神君,别来无恙啊。”
她难得私底下向人行礼,还是边作揖边躬身的大礼,这次却向木秋风躬了身。
不料,画风突变,浇灭了她报答谢恩的想法。
“萧兄,你妹妹可没有像你说的那般张扬,那般不将人放在眼里。”木秋风将手中的青色玉箫转了一圈,箫上挂的流苏在他身前晃过,让她想起他那把玄青重剑。
“我哥他向来眼光很差,不然也交不上小木神君您这样的朋友。”
他二人上来便你一言我一句的明怼,看得玉屑忍俊不禁。
“萧丫头牙尖嘴利,只怕平日里吃的都是石头沙砾,才会练就这般神功吧。”
“谬赞谬赞,不过我耍嘴皮子的功力不及您赖着不走这般毅力的一点点。”
“过奖过奖,木某只是习惯了保护别人,这可能就是在下之本色吧。”
玉箫又在弄愁眼前一晃,她趁机一把抓住了流苏,斜睨一眼,又迅速放开:“小木神君拿了个文雅的东西在这瞎显摆,也不知道会不会吹。”
“唉,怕你听不懂,所以不敢轻易吹奏罢了。”
“怕献丑不碍事,我们都是极其厚道的人,不会给你大肆宣扬的。”
初一站得虽远,却将他们斗嘴时的咬牙切齿看得明明白白,与玉屑相视而笑后,缓缓敛容,走了过去。
想到以后在扶夕岛有个与弄愁拌嘴的人,初一不由得心下一暖,走起路来步伐也随之轻了许多。
“这位便是遗世山人的徒弟,木秋风木仙友吧,在下初一。”
闻言,木秋风抽身向初一微微欠身,谦态仪然。
“初一,不用待他那么客气。”
彼时,天色渐渐变化,寒凉的阴天在傍晚却日沉西陲,洒下微弱的余晖。墨池荡开一层一层波澜,恍若金色幻梦。
四人趁着天还尚明,酣畅地闲聊到天黑。夜一黑,木秋风便起身告别,初一领着回峰拿包袱的黎舒去安置房间,独留弄愁和玉屑坐于苑中,对着峰外各殿各堂里的灿烂虹光发呆,到深夜,才双双回屋睡下。
……
翌日,玉屑走得早,未惊动岛中任何人。连弄愁,也只留了张纸鹤。
弄愁焦急冲出去时,玉屑已经到了出口处,海上停泊着竹筏,他正与木秋风互礼告别。
御风飞行在扶夕岛的上空,却不见一人身影,遥遥的,她只看见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萧玉屑!”
弄愁用尽力气怒吼道,只是换来玉屑短暂的回头,和那一抹她看不见的笑。
“哥!”
又是一声呐喊回荡于岛中,惊醒林中尚在倦睡的鸟儿。
弄愁一直注视着扁舟愈走愈远,直到最后,消失在浓浓海雾,她凄惘地站着,眼眶仿佛被重重迷雾盖住,心里瞬间也空落落的。
“难道昨夜叫我陪你,是今天这番用意?”
她死死拽着衣襟,闭目感受着高空刺骨的秋风。原来,扶夕岛上也不是任何时候都暖和的。
木秋风仰头而望,眸底的光映射出弄愁单薄的湖蓝色衣裙,像别殇化出的一朵蓝色妖姬,莫名凄美。
他转身意欲折返,却还是频繁放眼上空。不管怎样,但只要是她,他总算是担心的。
“萧丫头。”
耳边不再只是风声,突然响起那个她还算熟悉的声音。她猛然睁开眼,见木秋风就停在她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转悲为怒,抻手去擒他。
“你干什么?”木秋风猝不及防,侧身勉强躲过了一掌,他脚下站得很稳,身子却是摇摇晃晃,倾斜将倒的架势。
“你说干什么!”
弄愁势不可挡,第一掌未得逞,紧接着改变攻击策略,瞬移至木秋风身后,双脚踏上他的肩膀,施法加重。
打开锁星石的禁制,释放其中的重量,全压在秋风肩上,更有法术加持,让木秋风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只能被牢牢锁住承受煎熬。
“锁星石除了能承载万物,更能封住受困之人的法术。你就慢慢等着被压死吧。”
弄愁正得意之际,木秋风突然收回内力,整个身体极速下落,这次换她防不胜防。木秋风双手禁锢住弄愁的脚腕,使力一抡,借助风向将之倾身脱出。
弄愁眼疾手快,并未让木秋风占取长久的上风,顺着围绕他转圈的那股力量,脚腕使劲,将他也带飞起来。
他二人都收了法术,几番近身打斗后,一前一后纷落到相邻的山巅。
“你疯了?恕不奉陪。”
隔的很远,木秋风声音却干脆贯耳。声音还在回荡,他便已经转身飞走,动作极快。可弄愁心里的怨气还未消散。她真的很气,自己的哥哥不辞而别,却让木秋风送别。现在玉屑已走,她的气不撒在木秋风身上,还能撒在谁身上?
见木秋风暂立于短亭之上,她以迅雷之势冲向短亭,朝他挑眉,临近,才从手中化出长剑。
木秋风向后退了一步,以箫挡剑。两人又在狭小的亭上纠缠僵持不下。弄愁步步紧逼,挥剑如雨,木秋风却步步退让,以退为进。
百个回合过后,弄愁急了,不料她脚下一个趔趄,倾身将倒。她慌乱之余收了利剑,被木秋风拢至怀中,一同跌下了亭,掉入冰冷的墨池。
幸而池子不深,弄愁站稳后,心中怒气仍无半点消减,便挥拳袭向木秋风。
拳至眼前,却忽而骤停,悬在木秋风高高的鼻梁,挡住他俩的视线。
木秋风狠狠抓住她出拳的手腕,池水滴落,发出的声音高低起伏,如珍珠落盘,打破旭日晨空的宁静。
“别闹了。”
木秋风的嗓音低沉嘶哑,像根刺,不像他了。
她抽出手,揉了揉,明明疼得要命,可一点勒痕也没有。不想去看他的表情,她径直走出墨池,不顾湿了水的衣衫,也不顾凉风习习,落魄的走开。
他紧紧跟着,几经皱眉,欲言又止。
“他为什么不辞而别啊?却偏偏见你。”
言语间不见怒气,多了一丝幽怨,她回过头,他亦停住脚步。
“萧兄说你最不喜多愁善感,也定受不了这种别离的殇楚,故而独自离开。”
她冷笑一声,转身继续自顾自地走。
在她眼里,这只不过是玉屑自以为是的说辞,十三年前他无故去了东荒,也没能与她告别。这十三年来,他最清楚她遗憾而期许的。可他还是没能实现对她的承诺,一走了之了。
“他有与你说什么吗?”
“一些友人之间的离别赠言。”
顿了顿,他觉得要再补充些什么:“萧兄他信你,所以无需多说那些心照不宣的话。”
彼时天色含光,烟霞照流,浮光掠影,山林渐渐热闹起来,他们却突然不说话了。
木秋风一直跟着弄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曾移开过目光。
来往的人多了,都会好奇地朝他们看。
弄愁又一次回身,作揖道了声“多谢”,驱动锁星石离开。
他们打斗的时间,玉屑已上岸驿楼了。
他久久伫立海边,风卷起残涌,衬得扶夕岛摇摇欲坠,而那峻崎巅峰,藏匿于迷离寥雾,让人有些看不清了。
弄愁回去时,初一站在她的寝屋,扶着门,衣衫单薄,及腰的长发还未梳妆起来。
秋风吹拂,却吹不动她的一丝青发,一角衣襟,只有浸入心里的彻骨之寒。
她没走近。
“玉屑可走了?”
“走了。”
短短两字,便已能听出其中失落。初一等她缓缓走近,忙催促她去沐浴更衣。她拒绝,倒在榻上,决定消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