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略了遗世山人至高的境界,轻尘史仙仍然没有缓过来。他已不想再问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感叹,崇敬地凝视着自己的师兄。
师兄游历在外百年,归来之时修为境界竟然更上一层楼,而自己只会拿支笔在史书上勾勾画画,论功法,恐怕扶夕岛上上下下的弟子他都打不过。
当然,这只是相形见绌之后的自我怀疑。他的一身修为,遇到险情时还是能自保的。实在是师兄的光辉太过耀眼,让他一时哑然了。
他愣神之余,邢孟冥一一做了吩咐,挥手示意许旖旎下去时,他突然又回过神,将许旖旎拦住。
“先别急。”陪着他们站了半天,轻尘史仙可不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他的大忙人掌门师兄,可不是时时都能见到的。
“我还有一事,旖旎你也听一下,好帮我安排安排。”
他笑言,处处都透着神神秘秘的气息。
“跟了一路,就知道你不怀好意。”邢孟冥总改不了看他不惯的脾气,凡事都要说几句,语气神态无不充满厌烦。
“此言差矣。”轻尘史仙笑面依旧,丝毫不在意邢孟冥的眼神中的寒意和威慑。抿了抿嘴唇,他突然正色道:“听闻萧家来的那个丫头要在扶夕岛择师,我呢,有意收她做我溪云峰的弟子。你就告诉她不要再等啦,我愿意收她为徒,看她愿意与否。就这么一点小事,掌门师兄意下如何啊?”
听了轻尘史仙的话,遗世山人捋着白须的手随即悬停住。这并非他回扶夕岛后第一次听人提起萧弄愁,可每次听到,心头都忍不住一紧,又不动声色的回避。
他只得暗自叹气,不知此时,徒弟木秋风是否又去找她了?又不由得心生感慨,是缘是孽,终究是躲不掉的。
邢孟冥化怒为笑,他正为择师一事发愁,不巧就有一个主动帮他解决困难的,他当然求之不得。
“此事,你只需去她的意见便可。若是双方都愿意,我自然同意。只是,萧家主要是知道她侄女跟了你这么一个师父,怕是又要头疼了。”
“师兄你说笑了,这丫头修为了得,哪还用得着别人教啊。她只有在我座下,跟着我学些新东西,那才是前途无量呢。”
轻尘史仙孩子般的傻笑,已经得意忘形了。
低首思考片刻,邢孟冥吩咐许旖旎:“这事定下来之后,你筹备办一个拜师仪式,也请上现今住在扶夕岛的各派上仙。最近这岛上沉闷的气氛改散散了。”
交代完,又拍了拍轻尘史仙的肩,邢孟冥迎着遗世山人笑呵呵地出了殿,很快便听不见声了。
“师叔,我去帮你询问如何?”
看着邢孟冥消失,许旖旎才开口,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拘谨。
“去吧。”
轻尘史仙又立在鼎前观望了好一会,后知后觉地再一次想起刚才那一幕,遗世山人的通过几句话就让邪祟自行灭亡的场景,仿佛看了上古神器般令人为之酣然震惊。
良久,才从他手中化出纸笔,边写着人物纪传,边出了偏殿……
这边,邢孟冥与遗世山人并肩走上了各峰之间连着的空中藤桥。
藤桥是各峰之间的捷径,若非急事,鲜少有人走藤桥,故而连亘多峰的藤桥,看着宏大生威,却是整个扶夕岛最为冷清的地方。久而久之,便成了众仙谈心静神的好去处。
又是一堂课下,教院里涌出一大群人来,与跌撞的瀑布相得益彰,看得人心甚慰。
邢孟冥心底涌出一股暖意,一扬眉,一点头,满足得意地笑了。
“近日我命旖旎加强了周边结界,岛上的天气与外界相差更大了。师兄可觉得愈加暖和了?”
“不止如此。扶夕岛经你掌管,也日渐蓬勃,今非昔比了。”
比以前更加气派了,处处透着仙门之首的威严与尊荣。
邢孟冥嘴角边的笑近而有些张扬的意味,只是笑得很隐秘,不易让人察觉。
“我这,还不是捡了个师兄你剩下的自己玩弄,一点也不稀罕。”
笑意渐渐隐去,邢孟冥转而吐出一句感慨。
遗世山人的脚步突然停下,藤桥晃了晃,桥两头的山体滑下几颗碎石,跌落深渊。有迷雾挡着,看不清底下情况,真不希望此时有个倒霉蛋就在下方等着天石乱坠。
可惜了,事与愿违,底下恰好蹦出一名步伐散漫的弟子,无端的坠落声在他头顶盘旋,来势汹汹。弟子吓得大叫了一声,幸而逃命的本事不小,脚底抹油般的躲开了。
只是那一声惨叫,穿透力太强,传至他们两人的耳边,音量更高,听着更惨了。
这藤桥,一旦上去了,便不能停下。否则今日差点酿成的不幸,下次便是必然了。
除非行走之人使用内力过桥,不让藤桥承受重量,便可自由停走。
邢孟冥看向了遗世山人,遗世山人自顾抬步往前,步伐沉稳不少。
“你比我有能力得多,若我在这,这扶夕岛怕是变成清贫之地了。”
随口一句玩笑,似是在有意避开他们适才心照不宣的那件事。
“师兄游历在外这百年,虽隐匿在众人眼中,却还是名声赫赫,受人崇慕。只是你那日突然入岛,着实是吓了我一跳。你的那个徒弟能够帮你悄无声息地躲过众仙耳目,也算是有一番本事。他是你救的,受你恩泽十余年,也亏得你在其身边护佑,那把剑才伤他不得。”
邢孟冥跟了上去,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那日你离岛,未见任何人,只留下封手书于我。是有些决然,但我总相信师兄你总会回来,便日日叫人打扫日沉阁。如今等到这一天,不想师兄你却给我带来这么大一个礼物。傅疾的魄心剑坠落世间万年,现在机缘巧合叫我们寻回,这几天我日思夜想,此剑的到来是不是在启发我该做些什么了?”
最后那一问,像是给遗世山人听的。
邢孟冥目光不移的侧过身看遗世山人,他说了那么多,已然不会让他再次回避。
“师弟,可曾记得师尊的教诲?做扶夕的掌门,需得将事埋在心底,需得慎言。”
他怎会忘记?师尊的遗言已在他脑海中闪过千遍万遍。
“师尊的话我当然刻骨铭心。只是师兄,我们两人,还分彼此吗?还能分彼此吗?”
此言一出,遗世山人不说话了。他怕再说下去,一切戳破,扶夕岛便再无自身的立足之地。
邢孟冥冷笑两声,便转为敞胸大笑,不复刚才字字紧迫般逼人。
他说话,总喜欢点到为止,又喜欢意犹未尽。
“我这次就是去看看那剑是否安妥,师兄你放心,剑,还是由你保管。”
他笑道,语气轻松。
可笑意之下暗藏的阴暗目光,道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那剑,终有一日会到他手中。
没有多行几步,他们便下了桥。邢孟冥抬起头眺望,这日沉阁,他虽命人清扫,却未曾再踏入过半步。
“师弟,师弟。”
遗世山人连连唤了他两声,才将他叫醒,他暗叹一口气,想起百年前。
自遗世山人封印魄心剑在最上层后,今日还是第一次来瞧。
遗世山人还未离岛前,这里是他建造的隐蔽之所,从不让人进入。只是人去楼空,此处早已只剩灰尘,再次归来时,已经不必介怀是否有他人进来了。
遗世山人挥袖,重重暗门依次打开,微光潜入,魄心剑映入眼帘。
邢孟冥疾步上前,目光似乎被剑深深吸引。
魄心剑的样子,他只在古籍图片中见过。居于一张薄纸之上的ji剑,已经磅礴大气,势不可挡。其真容的剑气勃发,远远超于纸上之容。
邢孟冥慢慢靠近,伸手抚摸,从剑柄到剑身。突然指尖一阵剧痛,他迅速被震开,往后退了几步,方勉强站稳。
“你能碰它一下,已是幸运。这世间能操控它的,只有秋风。虽是傅疾的执剑,但它现在已认秋风为主。”
忍着内心的一丝丝不甘,他问道:“那为何还将它封印再此?”
“它杀气太重。最近秋风修习功法进步愈发快速,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我将它带离秋风,封印后去去其杀意。对他亦是好处。”
“你这个做师父的倒是煞费苦心。”
言罢,他只靠近细细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