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子时的钟声响起。徐长坤并未按照约定现身。
“父亲,会不会情况有变?”
子时已经过去,徐前辈却并未按约定现身,玄华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徐长坤是一个守信用的人,这一点朱剑川十分清楚。他没有理由无故爽约,只怕是出了什么事给耽搁了。
他刚想让玄华出去看看时,门外传来树叶沙沙的轻微响声。朱剑川的耳朵灵敏地抽动了一下,他朝玄华使了个眼色。
玄华点点头,轻手轻脚走到门口。他猛地一下打开房门,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人顺着门板倒了下来。
来人正是徐长坤,他是一个人前来的,看样子身上还受了很重的伤。玄华四下扫视了一番,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将他扶进了屋里。
“徐兄,这是怎么回事?”
朱剑川惊讶的问他。
“我在来的路上被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追杀,那人功夫十分了得。若不是徐某轻功了得,怕是再也再也见不到孔阳兄了!”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右手紧紧地捂住左边胳膊的伤口,鲜血顺着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玄华取来药箱,小心翼翼地剪开他的外衣,用棉布沾了些碘酒小心地替他擦拭伤口。
“是望月阁密探所为?”朱剑川问。
徐长坤摇摇头。
“我与望月阁的人交过手,此人的武功和技艺均在望月阁密探之上,并非出自望月阁。”
他说完,侧头望向自己受伤的胳膊,玄华正替他剪开衣袖准备替他上药。剪去半截袖子后,受伤的地方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
看的出来,徐长坤的刀伤十分严重。玄华准备了一大块干净的白布,正准备裹在伤口上时,父亲突然伸出手制止了他。
“且慢!”
朱剑川低下头细细地看着徐长坤胳膊上的伤口。这个伤口又深又长,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孔阳兄,有何不妥?”
徐长坤不解地问。
朱剑川没有说话,他望着徐长坤的伤口陷入了沉思。半晌,他的眼珠突然一动,随即转身走到屏风后,按开壁橱后的机关,从里面的隔板中取出一副画拿到徐长坤面前铺开。
“怎么会这样?”
望着画上粗淡描绘出的伤口和一副半月弯刀的图案,徐长坤大惊失色。
从这幅素描图和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来看,他立即就意识到这是同一个人同一把刀所为。
“徐兄可有看清那人手上所拿的武器?”
“虽然是夜间,徐某却看的清清楚楚。那把弯刀刀刃发亮,通身泛着寒光,与画上的这把刀十分相似!”
他说完,顿了一顿,神色疑惑地接着问,
“孔阳兄,这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
朱剑川将八年前自己在栎阳城查到的事情娓娓道来。徐长坤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开始怀疑,这个人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幕后主谋。
“沐府出事那天晚上,秦笠风虽然出现在现场,但这把半月弯刀却从未见他佩用过。今日追杀我的人,不像是他!”
徐长坤低头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接着说,
“此人行踪诡秘,若不是秦笠风的人,又怎么会跟踪上我们?”
“或许,此事另有其他人牵涉在内。”
朱剑川说完,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徐兄是从何得知栎阳沐氏一事的?”
徐长坤轻叹了口气,“徐某当年并不在现场,此事原本是听一位故人所说。沐家主慷慨大义,为人正直,徐某岂能眼睁睁地见他枉死!”
朱剑川点点头,徐长坤的豪情仗义令他十分感动,只是眼下各方蠢蠢欲动,如果轻举妄动很可能打草惊蛇。
处理完徐前辈胳膊上的伤口,玄华又找来两块小木板分别贴在他的胳膊内外两侧,再用白色织带一层一层地裹紧。伤口的血止住后,徐长坤原本苍白的脸色逐渐好转起来。
“没想到贤侄不仅琴艺出众,这医术也是相当了得啊!”
徐长坤望向自己的胳膊,钦佩地说道。
“徐前辈过奖了!玄华只是略懂一些医术,还谈不上精通。”玄华谦虚地回答。
徐长坤笑了笑说,
“有劳孔阳兄和贤侄了!今日多亏了你们相救。”
“徐兄这是哪里话,你且安心地留在孔阳门养伤。这里没有人能随便进来,你大可放心!”
在孔阳门养了几天伤后,徐长坤突然留下一封书信,不辞而别。
书信上说:孔阳兄救命之恩,徐某感激不尽。但真凶阴险狡诈,徐某不可因己一人连累孔阳门一族。倘若徐某有个三长两短,请孔阳兄务必与徐某划清界限,以期自保。
看完徐长坤留下的信,朱剑川的表情越发的难看。他找来玄甫和玄华、灵曦三人,将书信“啪”地一下扔在他们面前,厉声呵斥道,
“这是怎么回事?”
他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并不是因为徐长老的不告而别。有人背着他在徐长老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才不得不从孔阳门离开。
一字排开的玄甫和玄华、灵曦三人彼此相互对视了一下,他们转过头望着桌上那封信都没有说话。
“都不说话?”
朱剑川的眼神十分犀利。徐长坤这一走,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原本打算带着徐长坤前去找师兄苍白石,可他这么一走,很有可能掉入秦笠风提前设好的陷阱里。
“父亲,我.......昨日的确见过徐前辈,”
沉默了许久的玄甫终于扭扭捏捏开口说话了。
“可是甫儿并没有说过要他离开的话。谁知道他那么死心眼儿........”
“住口!”
朱剑川脸色铁青的打断他的话,“你和徐长老说了什么?”
“我.......我就提了下前些日子望月阁的人和秦笠风来这儿的事。真的,父亲,除此之外,别的我什么都没有讲!”
“栎阳修建功德堂一事呢?是否未曾向他提起过?”
父亲的眼神狠狠的直盯着自己,他不敢继续直视,低下头没有回答。朱剑川以为,玄甫的沉默代表他自己默认了。
“混账东西!”
朱剑川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玄甫脸上,转过身去不看他。
玄甫顿时感觉自己的左脸火辣辣的疼,他紧捂着脸扑通一下跪在父亲面前,哭丧着脸说,
“父亲,甫儿知错了,甫儿不该多话!”
“甫儿只是想提醒徐前辈和那位刺客,不要中了秦大人的计,未曾有过让徐前辈离开之意。父亲您别生气,都怪甫儿无用!”
“大哥,”
玄华拉了一下大哥的胳膊,见他不为所动,便转而向父亲试着求情。
“父亲,大哥本无意为之,您就原谅大哥这一回吧!”
“是啊,姨父,您就放了大哥吧!”
一旁的灵曦跟着劝解道。朱剑川仍旧铁着一张脸,双手背在身后不说话。
屋里的气氛格外紧张,玄华和灵曦二人也不敢再多劝。朱剑川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越劝越糟糕。
跪地不起的玄甫耸拉着脑袋,一只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垂头丧气地不说话。
义冰快步的从外面走进来。见大公子正跪在地上,门主和二公子、灵曦全都一言不发,他顿时明白了。
“门主,我去查了,徐长老并未回崇阳观。许是已经找到别的藏身之处也说不定。”
朱剑川依然没有转身。
众人不知所措的望着他,不敢接话。
“甫儿,孔阳门门规一百八十八条,第七十八条你可还记得?”
朱剑川缓缓转过身来,面色铁青。
“孔阳门门规第七十八条,不可妄自菲薄,不可非议离间他人,违者.....”
背到一半时,玄甫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接着往下背道,
“违者六十大板。屡教不改者,当以逐出门中,永不复用。”
他一口气默念出孔阳门第七十八条门规,红肿着脸跪在地上,神色黯然。
他没有向父亲请求饶恕,也不打算找理由为自己开脱。因为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今日是逃不过父亲的处罚了。
“顽劣不听教诲,当以门规处置。义冰,将大公子带出去,六十大板一个也不能少!”
门主的话掷地有声,义冰不敢多言,拉着大公子便退了出去。
正堂里,刑具已经准备妥当,义冰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时,玄甫自己走到马凳前趴了下来。
“大公子,义冰冒犯了!”
玄甫深深的吸了口气,一改往日慌张不安的气势,语气平静的回答,
“来吧!”
义冰一声令下,二十斤重的板子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腰部往下的身体部位瞬间泛起钻心的疼痛。
他紧紧地咬住嘴唇,面色惨白,额头上的汗止不住的往下流,门生手里的大板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身上,他始终牙关紧咬,没有发出一声叫唤。
朱玄甫从小养尊处优,要说这几十块大板打在身上不痛,那一定是假话。板子打在身上到底有多痛,他已经没有记忆了。二十五年来父亲第一次打自己的耳光,刻骨铭心,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