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地的风通常都是轻柔的,微微夹杂着燕国土地独有的气息,儒生把这叫做自然的芬芳;在农民嘴里,就是闻到了来年丰收的谷麦的味道。
燕,地大物博。在汉还存在的时候,汉天子就喜欢把燕叫做大汉粮仓。
似乎是粮食充足带来的底气,燕也开始盛行起尊崇文学的“燕风”,连田间耕作的老农都有了那么几分“儒雅”。
燕王魏林,并不是很喜欢燕地的风,或者说不是很喜欢现在这种燕风。
小时候记忆当中的儒生都是要求学会君子六艺的,什么礼乐射御书数啦,什么“文能佐君,武能卫国”啦,这都是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那些个宫里儒生的梦想。
直到四十年前燕国北面一个被称作“狄”的部落,不知道怎么就团结起来燕国北面草原里的各个部落,向着燕就发动了进攻。
那时的那些儒生人人双眼放光,念叨着什么“燕国兴亡,匹夫有责”,拿着刀剑,穿着藤甲,骑着拖着货物的马就奔赴战场;连宫里那些经常对自己指手画脚,甚至敢用戒尺拍打自己的“臭教书先生”都穿上了燕皇御赐的锁链甲,握着腰间栓有红绳,做工精致的文人剑,跨上马,消失在了烟尘里。
那时,魏林还只是个太子,也就刚刚年满十岁。
战争,自然是打赢了的,具体细节魏林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那场战争之后,自己就突然没了教书先生,回京的儒生也个个双眼通红。
那天之后,燕风似乎就不是自己记忆中喜欢的模样了,皇宫里多了一些满脸褶子,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家伙。
他们口念着什么三纲五常,什么道德礼教,自己作为太子突然就要注意什么日子穿什么衣服,吃饭的多少也有了严格限制。
还记得自己就是偷偷让厨师给自己做了顿肉,就有几个老家伙在父皇面前又哭又闹,说他在让黎民苍生受苦。
可是,明明就是在这帮老家伙出现在朝廷上之后,农民在田间再也没有讨论之前自己喜欢的哪家公子的诗句,而是得对见到的儒生弯下腰,弯到比插秧还要低的程度,再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文人老爷。
明明打赢了那场战争,却还是要给那些可恶的狄族联盟赔偿“战争损失费”,甚至北面部分肥沃的土地也被割了出去。
自己的父亲也开始叹气,叹着叹着气,自己就成了燕皇。
哦对,二十岁那年,那帮老匹夫突然塞给他一个女子,说她温文尔雅,懂三纲、知五常,是自己绝佳的妻子。可他明明更喜欢左将军家的姑娘,她可以陪他射箭打猎,陪他骑马狂奔。
他想反驳什么,但是那帮老儒生立刻就用“为君不仁”堵住了他的嘴。
那个众望所归,被所有人喜欢,但是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也成了燕国的皇后。
一晃,三十年就过去了,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和记忆中的父亲越来越像:一样的满头白发,一样的眼神黯淡。
明日,就是魏棣那小子加冕的日子了。想到这,老燕皇的嘴角也是勾起了一抹笑意:这鬼小子,是最像自己的一个;在他身上,自己感受到了燕风——几十年前的那种。
燕王背着手,几步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翻腾着的云雾,那黑压压的一片似乎蕴藉着什么。
燕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知道:要刮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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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当金钟敲响的时候,我的父亲会给我的好哥哥戴上象征皇权的冠冕!”魏英背着手在自己的院子里来回踱步,“到那时候,钟声一旦响起,咱们就要开始行动!”
院子里,一群一身黑袍、身体壮硕浑身肃杀气息的蒙面卫士跪伏在地面上,一言不发,静静听着魏英讲话。
魏英扭过头,看着他们,声音突然提高:“我就是要让父皇知道!大哥那套腐儒的做法是救不了大燕的,想要燕国富强,抵御可能会快就要到来的战争,唯一的出路就是打压那批老儒生,重视武将!”
“诺!”回应魏英的,是中气十足、整齐划一的声音,魏英看了眼天上明晃晃的太阳以及周边正要聚在一起的黑云,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大夏这边,京城的血腥味好像还没有散去,但是大家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去准备一件值得令人高兴的事——三皇子殿下要成婚了。
老百姓们就开始谈论这事:三皇子殿下是个好人啊,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可以进入皇家。他们向来是不惮讨论这事的——皇爷是允许老百姓谈论的,有时候运气好,还能看到那气质一看就不像普通人的公子在京城和平头老百姓交谈,那就绝对是皇家的人出来微服了。
不过大家伙都有着一种默契:我知道你是来微服的,但是我不揭穿你;我明白你什么都知道,但是我还是要用微服的方式——生活需要仪式感嘛。
于是就在这种奇妙的默契下,皇家的人问到了想问的,老百姓也过了一把和皇家近距离交谈的瘾。有那胆子大的,偏要拉着皇家的人打牌,然后在皇家人的半推半就下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噫!三皇子那个娃娃我见过哩,长的可俊!”王婶在巷子口一边切菜,一边和道边坐着的几个汉子搭话——按照惯例,皇子大婚,大家伙是要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的。
“不瞒您说,王婶,老汉我还跟小皇子搭过话呢!”一个黝黑老汉滋滋连嘬两口手中的大烟枪,一脸享受地吐出烟雾,砸吧砸吧嘴。
“恁净吹牛!”王婶加快了切菜的速度,撇了撇嘴,指着黝黑老汉,“这吕老头还说自己是三品武者哩!”
吕老汉也不回话,只是嘿嘿笑着,慢悠悠抽着烟。
“动作都麻利点!”皇宫中,魏忠良背着手,指挥着小太监们来回搬东西,“午时三刻,三皇子殿下必须要成婚!误了时辰,罚你们参军去!”
………………
午时二刻,魏英做着最后的安排:“那帮老儒生竟然安排我来做防卫队长,这对咱们来说是最好的机会,钟声响起,咱们就一拥而上。”
他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记住,咱们只需要吓退那帮老儒生,让我父皇和大哥看到这帮腐儒的失败,千万不要伤人,咱们不是要逼宫!”
“诺!”耳边回响着手下死士的声音,魏英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叹了口气:希望一会不会用到它吧。
………………
“来来来,带上这个!”陈梁把一个红色的帽子扣在了陈渊头上,“啧,不愧是我弟弟,就是帅!”
陈渊一脸无奈:“所以我的妻子是哪家的姑娘,你和父皇突然来这一出,我着实没有做好准备啊。”
陈梁白了他一眼,开始整理手中的红袍:“咱们大夏分封了四大诸侯,吕氏无儿无女,封地最大,所以这次他们送来的礼资也最多;王氏侯氏没有姑娘,这几年也不怎么老实;李氏的姑娘是最合适的!”
用余光看了眼陈渊的反应,陈梁补充了一句:“放心,小姑娘漂亮的很,这可是你的福气。”
………………
午时三刻,魏棣一身白袍,走向老燕皇,慢慢跪在地上,低下头准备接受燕皇的加冕;陈渊身着大红袍,头戴金丝大红冠,在仪仗的簇拥,百姓的欢呼下走向头被红布盖住的女子。
钟声响起,魏英从黑袍下抽出刀,一把扔掉身上的袍子,露出盔甲,他身后跟着的死士也齐声呐喊,纷纷掏出自己的武器,吓得那帮老儒生扭头就跑,钱谦益更是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魏英来到魏棣身边,抽出刀放在魏棣的脖颈上:“大哥!这就是所谓的儒生,你看他们贪生怕死到什么地步!”
魏英又扭头看着老燕皇:“父皇!想要救大燕,这帮腐儒是靠不住的!”
魏棣却不慌不忙,慢慢从白袍当中掏出了一个茶杯,在魏英眼前晃了晃。
魏英想要抓住魏棣的手,却惊骇地发现自己军旅多年,身及五品的实力竟然无法撼动自己那个本应“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哥。
魏棣笑得更开心了,他满意地看着魏英眼中的惊讶,摔掉了自己的茶杯。
一瞬间,魏英的鸡皮疙瘩布满全身,他瞪大了双眼:那个离自己父亲最近的死士竟然抽出刀,刺向了燕皇;周围那些本听命自己的死士也纷纷抽出刀向燕皇砍去,自己的父亲很快就在混乱中倒了下去,无声无息。
而此刻,陈渊刚好揭下眼前女子的红布,看到了一双足以令人沉沦的美目。
他把自己的红袍披到了眼前女人的身上,宠溺般的揉了揉她的头;魏棣则是撕开身上的白袍,露出了身上的象征燕皇之位的皇袍,拍了拍惊呆了的魏英的肩膀。
几乎是同一时间,陈渊和魏棣异口同声地说道:“注意点,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