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断断续续传来她洗澡的声音,而我的思绪也伴随着水声回到了十五年前。我躺在沙发上,听着播放着贝多芬第四交响曲“新大陆”陷入了回忆。在那高二的校园运动会上,我便盯着她的双腿看着,一圈一圈的在我眼前闪过。修长,均匀的双腿。看完最后一圈那双腿后,我失神地向上移动我的视线。包裹着那双腿下部分,踝处的是耐克运动短袜,黑色的勾样的logo显得那双腿异常的修长。在渐渐蒸发的汗液下,那乳白色的如象牙一般,宛如一号公路一样笔直的是让我陷入如此尴尬情景的双腿。无人可以料想,在十五年后,它们还是保持着它们的样子。借由汗液,使得她的蓝色运动裤毫无缝隙的如蓝色的皮肤一般,包裹在她的腿上。那蓝色的皮肤反射着夏季的阳光却是那么的刺眼。在赛道边缘站着的我,看着她缓缓俯身下去揉搓着小腿部。我羞红了脸,不再看向她的腿。但在那一刹,我与抬头望向这边的我的目光交互。我宛如涨潮般的大海一般的目光,对上了她潺潺流向这边的温柔的目光。那一刻,仿佛江河交会口一般,两束目光交会在终点线前。她的目光犹如四月初夏时的阳光一般温暖,犹如晴朗的月夜洒向孤独小道的月光般清澈,缓缓地,温柔地滑向我这边。心脏止不住的狂跳,血液宛如泵压一般涌上大脑,我大口的喘气,仿佛要吸入全人类氧气般的吸气,又仿佛埃俄罗斯从口中掀起飓风般的呼气,传达了我的那张脸上。不知是因为察觉到我的目光,还是剧烈运动完血液加速流动的脸上,如阿波罗11号拍摄的远景月球一样洁白的脸上,阵阵泛起红晕。那小小的,宛如一元硬币的脸上镶着对于她的脸过大的双眼。无法抵抗牛顿定律的汗液,随着重力作用,从她的额前滑过,滑过她的睫毛,月牙泉般的睫毛,留在她的鼻尖。摇摇欲坠的汗珠,宛如待产的婴儿般,对急不可耐的想要落于地面,又不舍离去母体的温暖,就那么挂在她的鼻头。时间在那一刻被克洛诺斯静止,她忘记擦去鼻尖的汗珠,我忘记去掩盖我宛如小山包般的下体。那几秒中,宛如被修普诺斯施了沉睡魔咒的梦一般漫长。她笑了,抹去汗水后她笑了,在我的虹膜里留下的是转身前的笑容。我宛如大卫像一般站在原地。
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学生时代见她。在这个并算不上大的学校里,我们并没有再次遇见彼此。宛如月亮的运动一般,在无法以分秒计算的时间节点上,挡住了太阳和地球,形成了日蚀。我跟她宛如在沿着各自轨道运行的卫星,擦身而过再不见彼此。我们相遇了,我们不再相遇了。
卫生间的门开了,她穿着我的短袖体恤,迈过客厅与卫生间的分界线。她一只手扶着用带有棕色小熊的黄色毛巾在湿漉漉的头发上擦拭,一边走向我的厨房。她弓下腰,一只手用毛巾扶着头,一只手打开我的冰箱门。她把毛巾搭在头上,站起身后打开一瓶啤酒,合上眼睑,仰头喝下。“科学健康杂志说刚洗完澡喝冰的不好。”“我从来把它们当狗屁的。”她从沾满着啤酒泡沫的嘴边含糊的蹦出这么几个字。“唉。”说罢,我便转过头去。“你在这坐着干什么,是不是偷看我洗澡。”她以轻佻的语气揶揄我,因为笑,她的眼角产生了奇妙的弧度。我没有理会她的玩笑,“想东西呗。”“哦,不愧是伟大的当代作家,想的可真是不少呢。”说着,她从厨房走出来,伸直双腿,只用上背部靠在沙发躺了下来。绿色的内裤一览无余的暴露在空气中。她用手抓着啤酒瓶并用大腿上侧支撑着冰透了的易拉罐底部,仰往着我的天花板,灰蒙蒙的天花板,跟我遇到她的天花板如出一辙。那是在一间小出版社的办公室内,她在那间小出版社里当校对。而我则是一个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随便找一家出版社去奢求他们出版的无业游民。作为处女作就得到各种媒体,前辈的高度赞扬,一夜成为了最火热的畅销书作家的我,却成为这八年间一本能入眼的书都写不出,逐渐被人们搁置在大脑后侧的无名之人。从被签约的工作室解雇,再到连一件出版社都找不到的境地,我只花了仅约八年时光。但也是就是在那间只有十平米,算上老板只有四个人的编辑部,我再次遇到了她。彼时是夏季之中,盛是最闷热之时,在那间不到十平米的蜗牛壳中。伴随着酸臭的汗液蒸发,潮湿的腥臭霉味中,我看到了她。那一刻的我,宛如被众神之王抛下的带着愤怒的雷击击中一般,我的舌尖变得麻木,唾液再短短毫秒之间无法分泌。我带着梦境中妄图拒绝现实又沉溺于温柔乡的无以置信惊恐的猛抬起头。这一举动惊喝到了不止是她,包括整个蜗牛壳中的所有人。此刻,海鲜市场叫卖般聒噪的蝉鸣声,化作蚊蚁低语的老化灯管声,以及猛兽在潘帕斯草原怒吼的吊挂电风扇旋转声都听不到了,我失去了听觉,无法去辨别这些声音。只有那节日庆典时的震天鼓声的心脏跳动声。因为方才的雷鸣,我的喉咙干的宛如沙漠行走的旅人,发不出一个音节。我的喉头在上下滚动,像百货商场的电梯,纵有千言万语但我的嘴一字未出。她满是尴尬的脸上挤出那一抹笑容,并询问何事时。我不停的嗦着舌头,用那已经干了,碎了的吐沫渣子润滑着我的喉头,机械性地蹦出几个字,“我想发表我的小说。”这句话像旱季后的闰雨浇灭了她的疑惑,并莞尔一笑。随着一句“您方便留下姓名,作品和联系方式嘛?”结束了这场令人无地自容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