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皮岛、獐子岛、鹿岛和身祢岛上发生的一切,东江镇的军将们一无所知,他们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都已经被切断,这让刘兴治非常的担心,然而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应付眼前的困境上无暇他顾。
刘兴治坐在房中,盯着眼前的蜡烛灯发呆。蜡烛底座为为铁制三脚架,承载部分是一个中间镂空的镜面,下方有接蜡烛油的小碟,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将蜡烛四周团团罩住,点燃蜡烛后显得异常明亮。这是工务坊最新制作出来的烛台,分为金银铜铁四种规制,其中金制蟠龙烛台已经成为贡品归大内皇宫专用。
刘兴治却没有心思欣赏如此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昨日发生在营帐中的一切让刘兴治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还是倍感惊惧,他盯着烛火,思绪回到昨日议事大帐中。
……
一炷香的时间已到,亲卫将漏刻拿走,在每个人面前放了四个筹子,分别写着“留于军中”、“出关另谋”、“入关为民”和“入关从军”并标记了名字给他们做选择。
“时间既然已经到了,请留下选好的筹子,剩下的扔进火盆。诸位,请吧。”张锷叼着烟指着中间的大火盆说道。
“大人,卑职耿仲裕有话要说!”一名东江镇将领站起身来。
张锷眉毛一挑,嚯,来了!
“自毛帅于天启三年开镇东江以来,我等拼死厮杀于建虏阵前,便是野战也未曾有俱怕过。今日大人诓我等前来,莫不是想卸磨杀驴?”耿仲裕一脸气愤地说道。
张锷哂笑道:“尔等坐拥险地几同自立,年耗边饷百万却无寸进,还有脸说本官卸磨杀驴?你这是在侮辱驴,驴能载货千里,推磨不息,死后可食其肉,药其皮。而你们,除了耗损朝廷粮秣饷银有何用?”
这一句话下去可捅了马蜂窝,不但是耿仲裕被气的头昏脑涨,帐下所有的东江镇军将都忿忿不平,更有几人当即要站起来辨个分明,却被身后的亲卫喝止。
“肃静!谁敢扰乱帅堂!”周围亲卫齐声喝到。
“哟,看来这位耿将军不服,诸位也不服。好的很,本官也正好让你们心服口服。”张锷站起身,“本官自二年十一月单枪匹马归我大明,时值己巳兵变,京畿糜烂,散尽家财投笔从戎。半年时间,历大小战事不下二十,未尝一败。麾下军马从四十骑打到数万强军,手刃建虏一十三个,全军阵斩建虏、鞑子一万六千四百一十八人。其中参将三人,游击守备十二人,千总以下无算,奴酋阿济格重伤,阿敏、多尔衮等只身逃窜。你们比得本官如何?”
耿仲裕讷讷不敢言,其他军将也冷静下来,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尔等俱号称久经沙场,为将少说也有十年,手刃建虏人头超过本官的站起来给我看看!麾下亲卫能比我永平健儿的亮出来给我看看!杀敌过千的站起来给我看看!缴获建虏一旗旗号的站起来给我看看!”
“本官转战千里,活民百万,未曾向朝廷要过一两银子,所获皆由建虏处缴得,刀枪铠甲皆为自制。反观尔等,偏安一隅,自立为王,毛帅一死非但不思进取报效朝廷反而相互厮杀同室操戈!本官若再放任自流,你们死了不打紧,陷地失民才是罪人。”
张锷踱回到主座上,再次点燃一颗烟,放缓了语调。
“知道你们坚守数年殊为不易,更有人弃暗投明千里而归,往日里还背了个阉党余孽的称呼缺衣少粮,也有你们的难处。所以本官来了,来是因为不忍辽民受苦,也是因为你们良心未泯。”
一番话说的众将红了眼圈。是啊,自袁可立经略罢官之后,东江就如同一个弃子,谁都想除之而后快,不会使手段的早就变成一堆枯骨了。
“按我大明律,杀良冒功、克扣粮饷、私市敌寇、强娶女子、驱使难民、养敌观望,哪一条你们没干过?哪一条都够你们人头落地。但本官给你们一次机会,前事可以不计,但如今一旦选好了路,若有再犯定斩不饶!”
再也没有人忿忿不平,也没有人敢站起来否认,即便是耿仲裕也垂头丧气地站着,不复刚才的激愤。
“还是那句话,想做富家翁的,本官送他银子回山东;想留下复地开疆的,刀枪战马粮饷供应充足,但要接受本官的整训!想另投他门的,赶紧滚蛋;想到对面去的,今日不斩,来日天涯海角也难逃一刀。速速决定,莫要误了本官的午膳。”
经过一番纠结,五十五人当中有七人选择了回大明本土做个富家翁,张锷当即令人点齐银两送到他们手上并签字画押。有五人选择了另投他门,但只许带一百随从,这些人被归到了另外一处。
剩下的四十三人都选择了继续在东江镇当兵,接受张锷的整训。他们随即被张锷带到临时开辟的校场上,观摩永平卫军的操演。当这些人看到火铳兵、骑兵、刀盾兵和各式火炮娴熟的配合作战,又见识到了火器无以伦比的威力之后,仅存的那一丝幻想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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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的烛火发出了一声噼啪响,将刘兴治从回忆中惊醒,昨日演武场上的震撼和惊恐到现在仍心有余悸,有的军将手脚发抖,有的被惊到瘫软在地,更有甚者裤裆都湿了。
自己无法想象自己如果在去年三月制造那场兵变时遇上的是张锷的大军会是什么样的惨状,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哪怕联合了东江镇所有的战兵也绝对不是这些永平卫军的一合之敌,莫说是火铳火炮,恐怕自己在皮岛上部署重兵也吃不住那三层炮舰一顿猛轰。
刘兴治眉头一皱,他忽然回想起在观摩完毕后返回的路上,众人因为太过震撼似乎遗漏了什么。对!炮舰!刘兴治悚然一惊,原本环绕港口的海船少了许多,遍布的卫军旌旗也稀疏了。
他忽的站了起来,天杀的,大军一定直奔皮岛而去了!心中一阵懊悔,着了道了,当即便要推门而出。推到一半时忽然停住,眼下四周全是卫军站岗巡逻,每一艘船都被扣住不能出海。
刘兴治回到案前缓缓坐下,不由地苦笑。即便自己回到岛上又能如何,是对抗?还是再度投降后金?面对摧枯拉朽的力量,任何计策都显得如此苍白。张锷说的对,所谓鸿门宴是不屑为之的,他是在给我等一次机会而已。
只能希望兵备大人不要食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