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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独狼

大地一片洁白,圣城一夜之间变了模样,整个城市换上如玉般礼服,像在迎接久别重逢的恋人。

桑吉最爱雪,看着那些白色精灵纷纷扬扬自空中飘落,他总是变得格外兴奋,一整天,他都一个人坐在都伦巴(东北古代传说中的方位女神)广场的长凳上欣赏雪景,任由雪花在他头顶结成一个硬壳也不抖落。

偶尔有几个孩子来到广场,在雪地嬉戏打闹,留下成串凌乱的脚印。

雪是桑吉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每次降雪,都是对他孤单灵魂的的一种慰藉,更是对他生命的一次洗礼,当他还是只普通四足狼兵的时候就是如此。

前一天他便预知这场初雪,这是狼族所具备的特殊能力,从来不会出错。昨晚下雪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外面逛了好半天,石板路覆了一层薄雪,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好像嚼白沙塘的声音,这种声音让桑吉感到浑身舒服。

雪夜桑吉可以大胆闲逛,路上几乎没有人,守备队在西街的巡逻只是做做样子,整晚都听不到马蹄在石板路敲出的有规律声音。

寒冷早已将人类驱回窝,嗯,人类称为屋。

就连平日里那些耐心守候在街边的妓女也全不见了踪影,冬季对于狼族来说是收获季,但眼下这些无知的人类却似乎不太喜欢,这让桑吉十分欣慰。

是的,狼人尚不知虚伪是何物,他们不会像人类那样装着宽宏大量假惺惺原谅敌人。对于痛恨的人,狼族总是从心底盼着他们倒霉,最好是倒大霉,狼族绝不会明明在心里恨得要命,嘴上却违心的说希望对方好。

在狼族的世界,虚伪的狼不为族群所接受,但在人类的世界,耿直的人往往却无法容身,桑吉觉得这才是两个种族的最大区别!

人类是复杂的种族,秉性残暴,性情乖张,虽然只是在西街生活了才半年,但桑吉已深深体会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之艰辛,绝对比深山老林险恶万倍。

深山只有野兽,狼族一眼便知其性情,但人类不同,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永远不知道人心里在想什么。而有些人根本就不是人类,虽然他有人的外形,实际比野兽还危险。

兽类的喜怒哀乐从来都表现在脸上,人类却更擅长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背后下黑手,让狼防不胜防。

所以,桑吉特别怀念从前的山林生活,那里远离人类,没有各种阴谋,所有的争斗全都明明白白的摆在雪地上。

以前每逢下雪天,桑吉都会独自出去狩猎,雪会将其他动物的行踪毫无保留的呈现在桑吉眼前,顺着那些雪地印痕一路追踪,仔细分辨那些故意迷惑狼眼的乱迹,对于桑吉来说即充满挑战的刺激,又满是生活的乐趣。

可自从来到人类的城市后,一切都变了,这半年桑吉感觉十分压抑,再大的雪也无法掩盖城市的肮脏,通过和人类的接触,桑吉越来越讨厌这些两脚种族,他们不仅残忍,而且贪婪。城市越大,人类就越没底线,不只是对待其他种族,即便是他们同类之间,也冷漠无情。

不过这也让桑吉对狼族的伟大复兴梦更加充满自信,狼族从来都是团结一心,人类之间却喜欢勾心斗角,互相诋毁和欺骗,每个人只想着自己的利益,这样一盘散沙的种族怎么能是狼族的对手呢!

离桑吉出租屋不远有一处专门残杀兽类的屠宰场,那是桑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所,这给桑吉带来深深的震撼,人类总爱诋毁狼族残忍,但狼族的领地上从没有这种专门用来残杀异类生命的场所,而眼前那个宰杀场几乎是昼夜不停的成屠杀,各种动物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人类听见不仅毫不同情,反而哈哈大笑。

如果仅是残忍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们还格外不讲诚信。好几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桑吉不止一次看见那个一脸黑毛的屠夫强行往牛嘴里灌水,有时几个人互相配合掰着牛嘴,刚开始桑吉不知道其中原委,直到后来才明白,那样做为了增加牛肉的分量。

这要是换成狼族,非被众狼撕碎了不可,但人类卑鄙的行径远不止这些,还有一些黑心商贩用老鼠肉当羊肉烤熟了卖,从令狼都作呕的泔水桶里潎上面的油炒菜卖给食客,等等等等诸如此类没有下限的事,桑吉看得都有些麻木了。

难怪狼王曾下令,打败人类后,绝对不会放过屠夫和厨师这两种人。

还有街边那些昼伏夜出的妓女,如果从习性上看,这些妓女倒是同狼族最接近的一类人,但在行为上,在桑吉看来简直就是挑衅。

除了冬天外,那些穿着暴露的女人会在傍晚准时出现,他们喜欢守候在臭气熏天的街边和巷子口,频频对往来的男人搔首弄姿,不断以言语挑逗。

也是来到西街后桑吉才知道,原来人类是四季都可以发情交配的种族。

刚搬过来时,曾经有几个妓女在回住所的必经之路勾引过桑吉,这让桑吉勃然大怒,要知道,在狼族中,色狼和独狼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别。

色狼属于狼品最差的狼,为众狼所不齿,那次桑吉差点没忍住,要不是同伴黄毛的极力劝阻,他就要冲过去咬断那几个女人的喉咙了。

“不干就不干,凶什么凶!”妓女也觉得很意外,翻着白眼不满地说。

不过从那以后,再没妓女打过他的主意,“这家伙八成是个水货!”几个女人背后议论到,“别看他长得挺壮实的,在那方面不一定行!”

这也难怪,在妓女眼里,差不多所有男人都是嫖客。世上就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天神造物时就是这么设计的,如同猫爱吃鱼,不贪腥的猫,根本不存在。即便是傻猫也喜欢吃鱼。男人更是如此,除了被阉割过,否则,女人们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要是她们知道桑吉是只货真价实的狼,估计会当场给吓个半死。

人类全是无聊的家伙,桑吉和黄毛气哼哼的骂到。

而那些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流露出一些下贱举动,有些酒后甚至表现出狗的某些习性,他们经常对着墙角或者树根撒尿,真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

黄毛据此咬定人类就是狗进化来的。

“别看他们自以为比其他种族高贵,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撒尿就是很好的证明!”黄毛信誓旦旦的说。

他们骂人也暴露一些破绽,人类特别喜欢骂对方狼心狗肺、走狗、狗日的、狗屁、狗屎、疯狗等等,“要不是从狗进化来的,他们怎么这么喜欢用狗打比方?”

但他们对待狗却并不好,狗替人类劳作卖命,可到头来呢?人类把吃剩下的骨头给狗权当奖励,还美其名曰说狗就爱吃骨头。真他妈无耻之极!狗吃骨头明明是为了啃上面的肉,人类却瞪眼扯谎。

也有些大人喜欢骂自己儿子是“小狼崽子!”桑吉至今也没弄清楚这到底算称赞,还是责骂,说夸奖口气不对,若说是责骂,可狼崽子同老狼无一不是父子情深。

这些无聊的家伙甚至连写个字都要弄得无比繁琐,单单一个称呼竟然分出“他”“她”“它”三种不同写法,但实际上,他们和其他种族没什么不同,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说到底,高贵与卑微就是用来羞辱同类的产物,从上向下,一级一级羞辱。

桑吉对黄毛的推理完全赞同,这并不是人类那种诋毁,而是阐述事实。

如果非要找出不同之处,那便是人类比其他所有种族都残忍,无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壮男老人,他们全都嗜血成性,最爱吃除去同类外的所有种族的肉,并乐此不疲,毫不在乎。

据说在中土,“食肉者”甚至等同于贵族的代名词。

为此,黄毛仇恨所有的人类,无论性别和年龄,他不止一次的提醒桑吉不要感情用事,作为狼族,“任何人类都是敌人,包括你喜欢的小男孩,看那些女人的狼皮大衣就知道她们多残忍!”每次劝桑吉,黄毛总要举一些有力的证明,“再小的孩子也喜欢吃肉,这充分证明他们本性残忍!”

黄毛是桑吉唯一的朋友,黄毛也是独狼,为了执行任务,两人暂时住到一起,在危险的人类世界,即便勇猛的独狼也不得不多加防范,毕竟两人住在一块儿有个照应。

黄毛的爷爷在九岁那年就被人类残忍的杀害了,嗯,狼族确实可以是九岁。

所以黄毛简直恨死了人类,是那种刻骨的仇恨,用黄毛自己的话来说,这仇恨绝不会和解,唯有血债血偿!

桑吉也恨人类,正是因为人类才让他变成独狼的,但他对人类的孩子却始终心存善念,特别是小男孩,桑吉每看到他们,总是不自觉眼露爱意,这让黄毛十分担心。

“那些可恶的的大男人都是从小男孩成长起来的!”这个真理是黄毛的伟大发现,“小狼嗷嗷待哺时狼眼朦胧,但长大就会呲牙嚎叫,人类也是如此,他们要吃很多兽肉才能变得健壮。”

黄毛的名字来自他的毛皮颜色,狼族起名大多结合自身的特点,像什么灰毛、龅牙、疤瘌脸之类的,那些高等级狼人则在有一定的道行后拥有正式的名字。

到人类的地盘执卧底的狼人都有个临时的人类名字。以方便同人类打交道,黄毛的人类名字叫张三,但桑吉从不叫。

桑吉这两个字却源于一个人类小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桑吉出生后没多久,狼爸狼妈就被人类杀死了,兄弟姐妹也全死于非命,只有它侥幸逃过一劫。在狼窝躲了几天后,实在饿得挺不住了,便爬出去找吃的。

后来桑吉循着肉味爬到了一个牧民的家,结果还没接近毡帐,突然冲出来一条恶狗,扑过来就咬,虽说桑吉拼死反抗,但毕竟他过于弱小,再加上又饿了好几天,所以根本不是恶狗的对手,眼看狼命就要报销,危机关头,一个小男孩赶走了那只恶狗,然后好心的收留了桑吉,并细心的给他包扎伤口。

小男孩名叫桑吉,并以此称呼他收养的小狼。

桑吉从那天起便以小男孩的家为己家,可小男孩的阿玛始终排斥桑吉,他常对小男孩说:“白眼狼是养不大的,狼崽子都是吃红食拉白屎的畜生,养大了早晚会伤人。”但小男孩不为所动。

桑吉记得小男孩对自己特别和善,一点都不像其他人类,他经常同桑吉一起玩耍,在草地上打滚,为桑吉撸毛,偷偷给桑吉吃肉,而将骨头扔给那只傻狗。

一年后,桑吉长成成年公狼,那只恶狗常常被桑吉追得夹着尾巴四处躲藏。小男孩的阿玛对桑吉更加不放心。

有一天牧民家丢了一只羊,牧民直接就怀疑是桑吉所为,将他打了一顿,无缘无故的栽赃让桑吉分气愤,但寄人篱下又十分无奈。

没想到事情还没完,随后几天,牧民家又接二连三的丢羊,这下那个牧民不干了,认定是桑吉捣的鬼,有一天喝完酒,他借酒兴将桑吉拴住,然后狠狠的用鞭子抽桑吉,男人以前经常打那条狗,所以,刚开始桑吉便学恶狗忍耐着,毕竟近朱者赤,近狗者久了,多少也丧失了点儿血性。

可男人并不像打那条狗一样只是象征性惩罚,反而越打越凶,终于,无情的抽打将桑吉心底的狼性彻底唤醒,狼绝不会永远像狗那样逆来顺受,狼是具备野性和反抗精神的。

被打急后桑吉凶相毕露,狠狠咬了牧民一口,结果彻底惹恼牧民,那牧民骂骂咧咧跑回毡帐拿弓箭,桑吉被狗链子拴着无法挣脱,只能等死。危急关头,小男孩从毡帐跑了出来,他帮桑吉解开狗链子,然后哭着喊到:“快跑!桑吉,快点跑啊!”然后小男孩回身,张开双臂拦住阿玛。

桑吉趁机逃走,跑了很远,他还能听见牧民打骂小男孩儿的声音。

曾被人类收养的经历,成为桑吉狼生抹不去的污点,所以重返狼群后,桑吉处处被同伴排挤冷落,也正是如此,桑吉渐渐变得孤僻,成为一只不折不扣的独狼。

独狼是狼族的另类,狼族大多都群体行动,唯有独狼不同,一切只能独自应对,独狼的下场要么被饿死,要么变得异常强大,能成功存活下来的独狼少之又少。

凭借同人类接触所学到的一些知识,桑吉不仅成功存活,而且十分出色,变成狼人后,桑吉毫不客气的回到曾经的族群,将几个曾经欺负他的野狼全部咬断喉咙,一个都没放过,有仇必报是狼族法则。

独狼个个冷酷无情,桑吉更是他们中间最凶狠的一个,就连同伴也惧怕三分。鉴于桑吉的特殊经历,半年前哈默尔亲自命令他潜入到人类社会,为狼族贡献自己的力量,哈默尔是所有狼族公认的头领,独狼也不例外。

桑吉和黄毛最终选择在西街落脚,出租屋位于整条街最背静的地方,其实他俩的任务可算美差,就是每天在人群中闲逛,搜寻一切对于狼族来说有价值的信息。

因为狼人全都是一副本地人装扮,北疆人说话并不背着他们,因而他们搜集信息比那些中土人更容易,更多一些。

傍晚的时候雪停了,桑吉一个人走回西街,整个街道空无一人,满街烟气弥漫,飘散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桑吉遮住口鼻加快脚步,刚走到一个岔道口,突然一只在路边找食物的癞皮狗冲他狂吠起来,桑吉厌恶的皱了皱眉,他左右看看,见四下里没人,便靠近那条狗,然后突显狼像龇出尖牙,并低低发出一声狼吼。癞皮狗顿时吓破了胆,夹着尾巴一路哀嚎着向巷子里逃窜。

桑吉随即恢复人貌,咧嘴嘿嘿笑了几声,偶尔来一次恶作剧能够调剂单调枯燥的生活。桑吉特别了解这些走狗,要是其主人在场的时候,一定不能惹他们,因为它们全是狗仗人势的家伙,有主人在旁边,它们简直勇猛无敌。

而且,你越害怕,它们就愈凶猛。但其实这些走狗并没什么真本事,尤其是那些叫得凶的狗,叫的越凶,往往就越是熊包。反而是那些鸟(一声)么悄儿的狗威胁最大,它们喜欢偷摸下口,而且咬住就不撒开。人类有句话形容的比贴切:响狗不咬人。

桑吉和黄毛刚来时并不谙此道,有几次差点在人前露出破绽。

狗能问出狼人身上的异味儿,只要桑吉靠近,那些狗就反应异常,要么像受到威胁一样低吼,要么惊恐的跑开,后来有同伴送来巫兽的解决方法,两人用一种难闻的草药遮住身上的狼味,情况大为改善。

虽然桑吉几乎无法忍受那股味儿,但只能忍耐着,这是为了打败人类所付出的必须代价。

等狼族消灭人类后,桑吉打算向狼王建议杀死所有走狗,这些没骨气的家伙外形同狼族十分相似,常有走狗因此败坏狼族声誉,而且它们又奴性十足,总是站在人类一边对付狼族。桑吉觉得走狗其实比人类还可恶,所以没有原谅它们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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