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落下了山,而老天子仍旧一睡不醒,魏鹏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心里止不住的埋怨,看着四周已经交接过的又一轮皇城侍卫,魏鹏还是仍旧坐在台阶上,耐心地等着。
李襄也来到了皇城之内,原因是接到了天子的召见,几年内,李襄见过大夏天子的次数寥寥无几,这次的召见,让他意识到可能是师傅说的话开始应验了,大夏需要用自己为枢纽,维系北燕和大夏的关系,也要通过自己,达到稳定北燕的效果。
为此,李襄心里是急切的,七年的质子生涯,思念家乡的心愈发迫切,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与往常无异,仍旧是以一副纨绔形象来到了皇城。
李襄并没有直接去清凉殿,而是先来到了后宫,他准备先去拜见自己的姑姑,也就是大夏的王后。
后宫肯定是不许男人进出的,但李襄却是这里的常客,作为王后的宝贝外甥,京城内唯一的外戚,李襄绝对是有这个特权的。
老天子并不风流,只有王后这么一个正妻,只有年轻时与一个侍女有染,但那侍女在为老天子生下一女后便撒手人寰了。
所以李襄就成了这大夏唯一的外戚,天子外甥,而这也是他在京城里横行霸道的护身符,没有人会愿意去招惹这个皇室外戚。
李襄一路轻车熟路便来到了自己姑姑的寝宫,中宫。路上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巡逻侍卫看到他,也并不管他,李襄就如同一个透明人一般行走在后宫。
但他知道,如果要不是自己顶着外戚的身份,而换成其他人,估计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插满了箭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毕竟,皇家的威严是不容侵犯的。
宫门口的一个侍女远远的就瞧见李襄来了,翻了个白眼,然后故作没看到李襄一样,将头歪到一边。
李襄见状,笑嘻嘻的走上前去搭话:“秋姐姐,近来可好?”侍女将头转到另一边,不答话。
“秋姐姐,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这不来看你来了吗。”李襄用着近乎撒娇的语气说道。
虽然李襄觉得自己说的这话听起来都有点恶心,但心里却觉得并无不妥,反而觉得十分亲切温馨,因为这是他们北燕的人,王后的陪嫁侍女。
“来看我,我看你是又闯什么祸了,才来找王后的吧,至于我嘛,怕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侍女没好气的说道,也不看他。
“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是把秋姐姐你当亲姐姐看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不是。”
“这话说的倒还算得体。你说说你,王后在这异国他乡就你这么一个亲人,隔三差五闯祸不说,还老不来看她。”侍女埋怨的说道,却又不忍说他,宠溺的看着李襄。
“嘿嘿。”李襄尴尬的挠了挠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般,侍女看着更是苦笑的摇了摇头:“你啊,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
“秋,是谁来了?”寝宫内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声。
“回王后,是襄公子来看你来了。”侍女秋面向寝宫恭敬的回道。
“是襄儿么,快让他进来吧。”声音略带一丝喜悦,没有了之前的威严。
“快进去吧,王后可是想你得紧。”侍女秋推开寝宫大门,催促李襄,李襄也迅速正了正自己的衣冠,走了进去。
寝宫内已经燃起了烛火,将宽敞冰冷的寝宫照的通亮,空荡的寝宫内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零星的侍女。
王后李芝月坐在上首,正用一种慈爱的眼神打量着正进来的李襄,旁边还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李襄快步上前,大礼拜伏在地,朗声道:“不孝侄儿李襄,拜见姑姑。”这里没有别人,李襄就直接叫姑姑了,如果让那些清流言官知道了,少不得参李襄一本,再说上一句:“礼崩乐坏乎?”
毕竟,皇室的尊严不容侵犯的。
“快起来吧,都是一家人,怎地还来这一套,是跟本宫见外么?”李芝月故作佯怒,实则喜悦的说道。
“谢过姑姑,李襄见自己的姑姑,礼数自然是不能忘的。”李襄起身,见李芝月身边还有一女子,正笑盈盈的看着他,还调皮的冲他眨了眨眼睛。
李襄顿时只觉得脑海中翻山倒海,七魂瞬间丢了六魄,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忘乎所以。
看着这个三分乖巧,三分调皮,三分恬静的少女,李襄仍和往常一样看痴了,这就是享誉京城的长阳公主,而剩下的一分则是惊为天人。
勿说李襄与这少女相熟,仍是心中惊叹,往常人见了更会说一句:“恐怕天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长阳公主,夏辛夷。她的美貌纵是无几人有缘得见,但她的名声已经传遍民间,二八的年纪,却早已成长得亭亭玉立,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没有一丝杂质,清丽纯洁的面容实在当得起一句“倾国倾城”,全身上下浑然天成,挑不出任何一点瑕疵,仿佛她本就是下凡的天女,根本就不属于这世间。
而伴随着对她美貌的赞誉传遍大街小巷的,还有一句李襄放出的豪言:男儿当为龙骧卫,娶妻当如夏辛夷。
李襄曾放出豪言,此生必娶夏辛夷,惹来了多少书生士子的口诛笔伐,诸如“你也不好好撒泡尿照照自己”此类,李襄对此当然是强势出击,找到一个打残一个,弄的京城的百姓对他十分憎恨,敢怒不敢言。
当然对于京城的门阀世家,朝廷重臣来说,李襄在他们心中就已然成了一个愣头青,冲动,自大,许多人也只能在心中对他评价一句:“竖子匹夫,不足为虑。”
“襄儿,看够了也该回神了。”李芝月冲着李襄笑骂了一句,并不恼怒,夏辛夷虽然不是她亲生,但从小在她身边胜似亲生,李襄说的话是玩笑也好,真话也罢,她乐得成全两人在一起,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家人。
“母后,我先回去了。”不等李襄回神,夏辛夷恼怒的瞪了李襄一眼,匆匆向着李芝月行了一礼,略带着一丝娇羞,如同一阵轻盈的微风从李襄身旁掠过,款款而去,目视着夏辛夷的离去,李襄这才回过神来。
跳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李襄面向李芝月低头一礼:“姑姑。”脸红的厉害,十分不好意思,他也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脸红。
李芝月轻笑一声:“原来大名鼎鼎的襄公子也会脸红,真乃京城一大奇观呀。”
“姑姑就别打趣李襄了。”
李芝月忽然脸色一转,正色道:“襄儿,可是真心喜欢辛夷?”
“终极此生,必娶辛夷。”李襄坚定回道。
“那你自己就多上点心。”说完,李芝月又吃吃的笑起来,“在这件事上,姑姑帮不了你,辛夷虽不是我亲生,但从小跟在我身边,乖巧伶俐,十分讨人喜欢,这种事情还是按照她自己的心意来,强求不得。”
“但如果你们两个真能在一起,本宫是绝对支持的。”
当李襄从中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王后知道天子召见李襄,也没多留,让他赶紧见天子要紧。
看着漆黑深邃的天空,李襄握紧了拳头,信心十足。
男儿当为龙骧卫,娶妻当如夏辛夷。
这是李襄的第三个野心。
李襄有野心,他也必须有野心,只因为他是下一任的北燕王!
京城没有人知道,哪怕诸侯国也没人知道,一个从北燕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的质子,已经是北燕王秘密钦定的北燕世子,这种时代,质子就已经意为着成为了弃子。
他的第一个野心是在北燕的边疆滋生的,当看着他北燕的百姓在异族的肆虐下家破人亡,当他看着北齐人的长刀割开北燕子民的咽喉,他就知道他未来的使命和方向——带领一支铁军踏平北齐,杀光北方草原的异族,将他们全部斩尽杀绝,让北方的牧场成为北燕的草场。
当他七年前,来到了异常强盛的大夏,见识到了万国来朝的恢宏场面,九鼎坐镇,万钟齐鸣,正值壮年的天子召集十万龙骧精锐誓师讨伐中山国,皇城之内人山人海,旌旗飘扬,“天子万年”的呼声直冲霄汉,意气风发的天子壮怀激荡,看着一战而下中山国战无不胜的龙骧铁军,看着意气风发指点山河的壮年天子,李襄不禁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是他的第二个野心。
当他见证了昔日还追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少女成长为一个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他就说出了“男儿当为龙骧卫,娶妻当如夏辛夷”的豪言壮语。
这是他的第三个野心。
现在,他只能将这三个野心藏在心底,他相信,终有一天,会实现自己的野心和目标,阻挡自己的人和一切事物,都会灰飞烟灭。
深吸一口气,回到现实,平复一下激荡的心情,重新换上轻松的表情,走出后宫,再找到一个巡逻的侍卫带路,往清凉殿而去。
魏鹏仍旧坐在台阶上,哪怕心里已经实在不耐烦了,却不敢甩手离去,只能小声嘟囔着埋怨几句。
“魏统领,你也在这等候天子召见?”
魏鹏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青年男子,虽是晚上,但也能看清这男子英俊的面容和棱角坚毅的面庞,只觉得英气逼人,面相极好,若是别人,魏鹏估计会惊叹一声“好一个翩翩公子。”
但魏鹏看清来人,只给了李襄一个白眼,便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不愿多话。
“魏统领好生健忘,我们上次见过,鄙人北燕李襄。”李襄不依不饶,拱手一礼,便自来熟的在魏鹏旁边并排坐了下来。
“襄公子大名,谁人不知。”魏鹏惜字如金,生硬的回道。
“听闻魏统领跟随石帅征讨金人,经历过河西之战?”李襄又问。
“李襄,你什么意思,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魏鹏毫无征兆的暴怒,转头看向李襄,咬着牙说道。
河西之战就是魏鹏心中的一个痛,也是大夏的痛,这时李襄将这个痛处揭开,他认为李襄这是在故意挖苦他,故而大怒。
“魏统领,我并无恶意,我只是想知道河西之战的经过,想知道战无不胜的龙骧军为何会败。”李襄正色道,脸上没有半丝打趣。
魏鹏盯着李襄,看了半天,发现他态度诚恳,并不像是挖苦,语气温和了些:“河西之战,我不想再提,襄公子也就不要再问了。”
李襄见魏鹏不愿再提,叹了口气,也不再问。
两人就这样坐着,谁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