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宝熙、陈毅、耆龄等官员的笔记东陵被盗后情况摘抄。
1928年8月18日,沿途泥泞,坑坎难行。第二天过蓟县马伸桥,前后有十六辆汽车多次陷入泥中。过石门时,冒雨行车,路极难行。过昭西陵,入风水墙,启蒙地禾黍,大碑楼破烂不堪。从大红门至裕大圈二十余里,光秃秃,往日百万株松柏已被军阀砍光,所有各陵的明楼殿宇,一目了然。到达裕大圈,住在原惠陵员外郎和仲平寓所。用饭后,首先察看了裕陵,只见裕陵月牙城内的琉璃壁之下砖石翻动,又察看了定东陵,两陵被盗时所掘的洞口都已填砌还旧。守陵人员在裕陵门外拣得肋骨一条,脚骨两块,膝骨一块。在菩陀峪定东陵拾得御名香册一叶,绣龙袍一件,细看龙袍上的龙眼睛,”佛“字上都有线头,上面所订的珍珠均被拆走。
1928年8月20日,午前与军界政界人士谈论一些盗陵情况,午饭之后开始谒陵。所经过的孝陵、孝东陵、景陵、景妃园寝、景双妃园寝,所有殿宇均残毁,门窗拆失无存。孝东陵内端顺恭敬二妃嫔穴有被掘后痕迹。据守陵人讲,未盗透就惊走了。在景妃园寝内,温僖妃的穴前,石阶已掀动。据说里面有水就退出来了。
1928年8月21日随员徐榕生等人报告,裕陵隧道开口,在砖石中拾得脊骨一、胸骨一,色皆黑,藏于箧中。又得满文香册一叶。这本是菩陀峪定东陵之物,是匪军劫取葬物后,扔在裕陵地宫中的。
8月22日天放晴。午饭后谒昭西陵、惠陵、惠妃园寝,所有殿宇都已残毁,昭西陵最为严重。隆恩殿内明柱被刀斧砍削,围径仅余四五寸,不久即可倾覆。
8月23日,连夜雨,时止时作。裕陵头道石门内水深四尺,水怎么解决?善后官员就一起共议撤水之法。溥认为水泉甚盛,应先封住地宫,再回津向溥仪请旨,耆龄认为遗骸不应过久浸在水中,回津请旨往返费时太长,坚持先借大库机器引水,如不生效,再进津买新水机。于是,他们借来大库水机撤水,果然生效,水势大减。但尚不能进入地宫。
8月24日,菩陀峪慈禧地宫隧道打通,地宫内无水。下午一时,载泽、恒煦、溥亻斤、溥侗、宝熙、耆龄、陈毅等人手持雨具来到慈禧地宫前,仆从们携黄绸包袱两个,内装黄缎被褥、殓服、藏香、冥纸等物,点燃手灯、洋烛,各位遗老又改换夹棉衣着顺着洞口直下约五六尺处,见地宫外层石壁下通一小口,方仅三尺,众人俯伏蛇行而入。通过隧道又经过石门两重,多人持灯在内引导直至内宫。墓室横约三丈,纵深两丈有余。遍地堆弃棉花灯草及霉烂的被褥冠冕霞帔丝绦等物,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金漆的外椁欹斜在石宝床之下,椁盖抛离在墓室西北角上,在这仰置的椁盖上。
重殓慈禧尸身
有一块薄板,掀开,慈禧尸体侧卧在那里。她脸朝下头朝北脚朝南,左手搭在后背上,发色青黑散而不乱,发根仍有红头绳缠绕着。慈禧上身赤裸,附体之衣被扒光,白皮贴骨,身上呈现出拳头大小的斑痕数点,似青似褐,还生有白毛长不及寸。因盗陵之后暴尸四旬有余,地宫内潮湿天气又蒸热,故而尸体发霉长出白毛。慈禧下身着裤,色泽已辨不清,脚上穿着白绫袜,一只袜已脱弃身左。员外郎和中平率领圈里的旗人妇女十余人来参加盛殓活动,耆龄命旗人妇差用黄绸紧束慈禧尸体,再用黄缎被贴着椁盖边,掀动椁盖使尸身缓缓转过身来。慈禧尸体落入黄缎被中,只见她面色灰白两目无珠,深陷为坑,其颧骨隆高不异昔表,唯有唇下有伤痕,当系盗匪从口中取珠时所致。所幸朱漆填金内棺未毁,妇差们将棺外拭净,在如意板(抬尸体之木板)上铺黄缎褥,承慈禧尸体入棺,在尸体身上又盖上一层黄绸被,将棺内收拾的如同当初。殉葬时将慈禧早已脱落的牙齿以及剪下来的指甲,用绸布色好置于被外。此时,载泽将慈禧死时所赠遗念衣服两件献上放置在黄缎被上。
在地宫清理时拣到十五粒珍珠,用锤砸碎将珠粉放于石床下的金井之中。红漆内棺盖口原有榫,入殓时同人敬谨监视,抬扶掩棺之后,用漆封棺口,并涂以金漆,力图与原棺上所画金万字成为一体。洞口外放置一些墓中之物,有珠鞋一双,上面嵌珠已被拆除。有陀罗尼经被一叠,复有损坏之檀木册宝,仅余两块正在晾晒。这次随同进地宫监视者有接收东陵林垦委员,文化维持会会员及军官刘人瑞、谭肖岩、罗蕺、哈汉仪、王占元、杜孝穆、齐高贤、徐鸿宝、郝省吾等人,自始至终约五小时许完成。
8月25日,天气晴和,午后谒裕陵、定陵、普祥峪定东陵、菩陀峪定东陵、裕妃园寝、定妃园寝。在菩陀峪定东陵内,大家一道进入慈禧地宫,所见外椁封盖口贴金已齐,将陵户及随员拾到的龙袍、香册十叶,以及地宫中寻得的香宝(印)一方,均包以黄袱,安放在册宝石座之上。同时退出地宫,随掩石门,第二道石门的门轴移动时微损,所以就没再掩门。仅用石块将两门下角倚住,以防危险。接着由工匠们填砌墓道,三两日内完成。慈禧地宫重殓,至此完毕。
裕陵再收遗骨
裕陵地宫中重新殓葬遇到许多难题,几位官员的日记记载得较详尽。
8月26日早晨,随员徐榕生呈上踵骨一块,是在裕陵边拾得的。裕陵地宫经过排水,只剩一尺多深,进入四道石门,一扇石门倒于地,金棺一横置其上,其他棺木纵横欹侧凌乱不堪,命添夜工继续排水。
8月27日,天大放睛,裕陵地宫四道石门之中,水剩无几。地宫中有小泉数处,仍涌水不止。用灰石填堵也无济于事。
8月28日,午前至裕陵地宫,水已减至三四寸,载泽、溥亻斤、宝熙、耆龄等人进入四道石门大略查看一周。三道石门洞开,第四道石门被火药炸伤,右扇石门被炸倒,门下压着一具棺木,左扇石门的门轴被炸伤,门斜歪着压住一具棺木。这口棺木为金漆万字朱棺,盖上被锯一孔,可容一人出入,其余棺椁有成形的,有散乱的,纵横交错。在地面的泥水中,有破被烂衣等无从下脚,清理了好一阵子,才有了立足之地。遗骨多在泥中,且多散失难以分辨,就连所约检验骨殖之人,也苦于无法区分。地宫内除棺木并没设石墩石案,更没有传说的金凫玉碗银海黍灯等物。
8月29日,午前,随员徐榕生在裕陵地宫金券内拣得金簪金饰两件,又督工将金券内所劈毁各棺木堆置一处。午后,于石床西边两棺之间发现一具女尸,身着黄色龙袍,尸体完好无缺,急命四位旗人女差前来收尸,先在木板上蒙上黄绸,铺上缎褥,再由石床泥水中将女尸请起,安在木板之上,用黄绸盖上女尸,暂时安放在西北角。这时,细细观看女尸的面庞,两腮和嘴的下面多皱纹,牙齿没全脱落,年龄约五六十岁,皮骨俱存,丝毫未腐烂,脸上笑容可掬。此外,马兰峪镇城门左侧拍摄下谭温江七月七日告示一纸,又揭下六月间军长孙殿英、七月七日旅长韩大保安民布告各一纸,存为证据。
8月30日,随员徐榕生等人在裕陵明楼下的古洞门内指挥着匠人们工作,在门洞正中搭着一个”人“字式席棚,为值班人休息之所。旁边放着好几个大包袱,里面包着六床黄缎绣花被褥,另有六副用黄绸束裹的”如意板“,专供抬尸体入棺时用的。载泽还专程从北京带来绣龙棉袍褂两件,这是当年光绪皇帝赏赐给载泽的,此番专为殓葬乾隆之用。在地宫中也拣到了一些册宝箱上的鎏金铜饰件,随同一些零碎杂物,都堆在席棚边上。
连日来在裕陵地宫中拾得大量遗骨,因匪徒盗陵时为捞取地宫中珠宝,将泥土抬出去用水过筛,故而许多遗骨竟被抛在院子里。所以,除了一具完整女尸之外,才找到四个头颅,最后一个头颅是在炸倒的左扇石门下所压的棺木中找到的,经大家验证是乾隆皇帝的头骨。在金券里,被匪兵用炸药炸毁的石门尚有半面倒悬未落地,从这扇门旁出入极其危险。照工匠们主张,将右扇门平放于地面,用大绳束左扇石门将其所压棺木取出,再将石门落地,其声响如雷轰顶。第四道石门的门槛门楣被炸坏,门上的浮雕菩萨也拦腰炸断。因地宫中空气稀薄,灯时明时暗,只好先出地宫,收拾一阵子汽灯电灯,才进入地宫奉安遗骨。
重新殓葬时,由地方法院检验宫祁耀川聘请检验吏俞源等人参加殓葬。从棺中找出那个头骨的下颌已碎为两半,上下齿共三十六个,体干高伟,只是骨骼皆呈紫黑色。有的骨头上还黏着皮肉,大体上尸骨较全,手指及足趾骨则无从寻觅。乾隆皇帝的头骨上,两眼只有深眶,执灯近前观看,好似有白光从眼眶里射出。
殓葬开始,妇差们先将地宫居中的棺椁揩拭干净,在棺内先铺上黄龙缎褥五重,由耆龄主持,随员用黄绸奉乾隆头骨至,溥首先将头骨殓入棺中,宝熙当前站立,亲手将黄绸中骨骼捧敬给载泽殓葬了四肢。恒煦溥侗相继助殓,尚有四位后妃尸骨十不存五六。怎样殓葬这四位后妃众说不一,原打算用黄绸束裹尸骨各自为葬,可是这些尸骨不全又无法辨认哪是后体哪是妃身,耆龄主张把这些尸骨合葬一棺,他说:“既然奉安在同一地宫就等于同穴,既同穴何不可以同棺。”载泽、溥亻斤也无异词。于是,在石床正中的乾隆帝棺中,将尸骨各放乾隆尸骨左右两具,然后在尸骨上又盖上三重黄绸花被,载泽又将光绪帝赠给他的两件遗念衣服献入棺内,最后才盖上了棺盖。
在地宫中发现的那具完整女尸,究竟是后是妃众人争议不下。载泽说:“与其把皇后认为妃子,莫不如将妃认为皇后,这样可以避免失礼。”大家认为这具女尸当为乾隆四十年死亡的令懿皇贵妃,当她死后二十年,因为她的亲生儿子承袭子皇位,即嘉庆皇帝琰,所以她母以子贵而被追封为孝仪皇后。这具女尸以皇后身份殓入棺中,停放在乾隆棺椁的右侧,至此,裕陵地宫殓葬完毕。
9月1日,裕陵地宫中各棺椁上盖漆口鎏金陆续完毕,洒扫石床,掩闭三道石门,只是地宫内的泉水仍上涌不止,用灰填堵亦不见效,最后封隧道入口,仅石灰就用了八千多斤。
1945年东陵失盗案
距孙殿英盗陵之后十八年,在东陵又发生了一起大盗案,其盗匪之众,灾区之广,损失之重,轰动一时,至今却鲜为人知。
说起来此次盗案,仍与1928年那桩案件有瓜葛。当年孙殿英赶走东陵大土匪马福田,达到了他盗掘东陵的目的。那个马福田逃到别山下落不明,马福田手下一员亲兵叫王绍义逃到蓟县黄崖关,隐居在兴隆黑水河一带。十八年后东山再起,重返东陵总算满足了他平生的夙愿,当上了第二次东陵大盗案的匪首之一,终成为历史的罪人。
凡是有血气的人,祖宗山陵被盗,没有不痛心疾首的。当时曾有传说,孙殿英的军士把不可一世的西太后侮辱了,这些蜚语传到溥仪耳边,溥仪的英文教师庄士敦在《紫禁城的黄昏》一书中,描写了溥仪的心理活动。“自孙殿英盗陵案发后,逊帝期待着南京政府对他有片言安慰或表示遗憾之意。然而南京政府对这件案好像完全不知道一样,当时得令的国民党对逊帝也没有丝毫安慰的表示。逊帝失望极了。以逊帝之意,民国政府对他侮辱讪笑戏弄或以死威吓,没收财产撕毁优待条件等,他都可以忍受,独有盗陵发棺辱及先人,实在忍无可忍。”这也是后来溥仪投靠日本甘当傀儡的一个因素。
1933年日本为笼络溥仪,以替他守皇陵为名将满洲国兵和日本宪兵,开进了东陵,在马兰峪镇设有日本领馆和日本宪兵队及东陵地区管理处等机构。总负责人叫九井,九井死后由本间友三接任,本间调走后又由广松建三郎继任,后来千叶弥次郎曾任过处长。处长下设三个科,科长分别由日本人担任。这个机构名义上是保护皇陵,实际是监视长城沿线,控制东陵地区。日本统治东陵地区十三年,直至日本投降才撤出陵区,这在客观上对盗陵现象起到一定控制作用。
1945年8月日军投降后,匪徒乘时局动荡又大肆盗掘东陵。这场群众性的大盗案究竟怎么发生的又怎样处置的,可借助档案资料和供词细说一二。
清东陵位处当时蓟遵兴联合县第七区,有裕大村、裕小村、定大村、定小村、新太后村、旧太后村、东沟村、西沟村、新立村、南大村、破城子、三拨子、东庄村、惠大村、六合村、马兰峪等地近两百人参加盗陵。当时的政策是比较宽大,对大部分从犯只要认罪交物就释放,交还的物品以金子为主,绝大部分都是交的现金。这些人员中有民兵更多是一般村民,主犯畏罪潜逃的有王绍义、杨芝草、张尽忠等。
当发现马兰峪陵寝一带社会秩序紊乱,发生盗陵事件。八路军冀东第十五军分区当即派兵镇守保护陵寝遗迹。后来国民党进攻冀东解放区腹地,护陵部队被迫奔赴前线,匪徒再次趁机盗陵。冀东军政即侦缉破案,多数主犯已捕获,首犯赵连江、李树音、刘思、贾振国、继新、穆树先六名就地正法。王绍义、王茂、杨芝草、关增会、张尽忠、李金、石龙七名在逃。值得一提的是赵连江等六名主犯,在1946年的盗陵人犯登记表上并没有他们的名字。是在审查阅其他盗陵犯的时候弄明白,赵连江是公安助理,继新是村民助理,贾振国是副村长,显而易见不会把他们的名字列在群众名单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