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上的某个秋天。
漫天的叶,五彩斑斓的飞舞在蓝天白云之下。地上干枯的草梗也被卷了起来,要凑这秋风的热闹。
圣河上漂浮着斑斑点点的落叶,那是风神的赠予,就像那粼粼的波光,是太阳神的礼物。圣河是众神的母亲,众神会在秋天为母亲献上礼物,因为他们要把一整个冬天,让给死神。
白狐就是圣河旁边无数的小部落中的一个。
这天,他们的族长离,站在滚滚不息的圣河跟前,聆听着圣河波涛的轰鸣,陷入一阵沉思。
“又要到冬天了。”离发出一声感叹。女人们已经都出去采集果子了,她们白天采集果子、收割五谷,晚上还要清理男人们狩猎回来的兽皮,以及把肉用露微花和盐煮熟,然后放在火上烤干。
果子会有一部分被用地火烘干保存,另一部分则会放在土罐里,深埋在地下。那些刻着古怪字符的土罐中的果子,会在一定时间后,因为那些字符神奇的力量,变成圣液。
圣液是一种神秘的东西,是人与神灵沟通的媒介,所以只有祭祀才能够饮用。除了要留出白狐部落祭祀的那一份,剩下的都将会被送往大部落,换取粮食和兽皮。大部落不是这些圣液最终的归宿,最终,这些圣液会被送往皇城。
大部落的人也需要食物和兽皮。
“皇”是“伟大的人”的意思,“城”的意思是“大部落”,所以“皇城”就是“伟大的人的大部落”。这个伟大的人叫做炎,他的部落叫做神农氏。
想到了皇,离的心中是很尊重的,如果没有皇,像是白狐这种小部落的人,或许还不认识五谷,分辨不清楚那些有毒的果子,也不知道用露微花来煮肉。
离记得自己的母亲,就是在某一个冬天,饿死在了雪地里。
当时她大概是想找一些草根来果腹。这些离都记不清了,当时他才六岁。母亲死去的事情,他还是从一个打着饱嗝的族人嘴里听说的,那天他还得到了一大块肉。
离放声痛哭,他根本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哭,反正是一边哭,一边把那块肉一口口的吃了下去。可能就是因为这块肉,离活了下来,熬过了那个漫长的冬天。
离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这是常有的事情。
或许是这个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他的父亲,也或许那个男人早已变成了一块烧肉。
在那个年头儿,谁又在乎呢?
可是如今,短短的二十几年时间,皇城那边实行的婚姻制度流传开来,大部分部落的孩子,已经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了,多么不可思议啊!这些这都是皇的功劳。
据说皇城的人都住着石头搭建的房子,而他们部落里,只有正中间的那个祭坛才是石头搭建的。
据说皇城的女人在夏天,还会用麻布来遮挡自己的身体。这都是离所不敢想象的,他们部落里大多数成员,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会披上兽皮。
离至今也没想明白,夏天披上麻布遮盖身体,究竟有什么意义?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看不惯皇城的地方之一。有时候他也会训斥自己部落里,某些在夏天学着皇城人遮掩身体的女性,他觉得这些女人疯了,变得不正经了。
离是个很传统的人,他已经不年轻了,三十二岁了。
很多人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经死了,可他还活着。有时候他会害怕,害怕自己和部落里那位花婆婆一样长寿,他很难想象活到五十岁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五十年啊……那会是多么无聊和漫长的时光。
“皇城,皇城,整天就知道皇城!你去过皇城吗?咱们是白狐,不是神农氏!你没那个在身上披麻的命!!”离就是这么训斥他的大女儿的,现在他的大女儿被嫁去了皇城,嫁给了喜。
喜是皇的第九十三个儿子,当时他在皇所有还活着的儿子里,排名第四十一位,现在,他排在第九。
这件事情是玄玄促成的,玄玄就是白狐部落的祭祀,他是皇城大祭司祝融的弟子,而祝融出身的高阳氏,正是白狐部落所在的这片区域最强大的部落。
在传统的部落模式中,祭祀的地位是要高于族长的,因为族长无论如何也不过是个凡人,而祭祀却是能和神灵沟通的半神,这样的关系在中小部落中尤为明显。
但白狐部落的族长和祭祀,却有些特殊,因为他们是朋友,或者说是知己。
离并不知道知己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很多时候,总是想要听听玄玄的意见,他觉得玄玄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
玄玄却总觉得,离身上,有一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玄玄记得十七年前,刚刚成为白狐部落祭祀的他,和同样刚刚成为族长的离,一起朝拜圣河时候的对话。
“你在念叨什么?”玄玄看着跪倒在圣河前,喃喃祷告的离问道。
“发誓。”
“发誓?”玄玄好奇的看着离,起誓一般可是祭祀的工作。
“对,我发誓有一天让白狐成为一个大部落。”
“大部落?”玄玄有些好笑“你觉得什么样的部落算是大部落?就像神农氏和高阳氏那样?”
离楞了一下,却突然傻乎乎的笑了,他挠着头憨憨的道“不用那么大,稍微大一点儿就行,至少……”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想到那些流着泪吃掉自己孩子的母亲,以及吃掉自己母亲的孩子。
玄玄微微一笑道“我帮你。”
离诧异的看着玄玄道“为什么?”
玄玄抬起头,闭上双眼,耳中尽是滚滚波涛的轰鸣。他说“因为神告诉我们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快乐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战争、饥饿、疾病和死亡,而你听到了神的旨意。”
离很想说他根本没有听到神他老人家给他什么旨意,但当他看到玄玄闭着双眼,露出的陶醉的笑容时,他也憨憨的笑了。
离的女儿叫做沐,是一个奴隶生下的孩子,她是族长的女儿,她并不是奴隶,她的母亲才是。何况她的母亲死了,就在生下她的三天后。
女人生下孩子,一般都是会死的,离当时一点也没有难过,后来知道这件事情的沐也没有。
没有难过,是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没有愧疚,这不能怪他们,或者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懂得愧疚是什么。
比起愧疚,女人生孩子很可能会死是常识,常识有时候更容易让人接受,更何况那只是个奴隶。奴隶是物品而不是人,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共识,就是被所有人都接受的常识,可是共识并不一定是真理,无论多少人接受它、深信它,共识都不等于真理。
沐有一个母亲,她的母亲叫乙女。即便她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一个奴隶,可她仍然只认乙女做母亲。
乙女,就是离的妻子,她养大了沐。
沐出嫁的时候,乙女没有去送,但她哭了。
整个部落只有两个人为这件事情落下了眼泪,她是其中之一。
是离和玄玄一起送沐出嫁的,他们两个都没有哭。他们把沐送到了西边的山头,玄玄将一串腰饰系在沐的腰间,上面是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骷髅头,那是玄玄刚刚出生,就不幸夭折的女儿。
离摸着沐的头说“沐啊,你已经十岁了,是个大人了,你要记得自己是白狐的女儿,要给丈夫生下孩子,无论生死,要让爹知道。”
旭日东升,照亮了西山,一山的红叶,犹如烈火冉冉。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为一个大部落吗?”玄玄看着渐渐消失的沐的背影,这才转过头看着离问道。
离欣喜的转过头,看着玄玄道“是呀,什么时候?”
玄玄倚着法杖,再次转头看着远处沐消失的地方,半晌才道“当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皇族的女人,都会在夏天披上麻布的时候。”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回答,离显得有些失望道“那……什么时候我们可以理解?”
“当我们不饿的时候。”
玄玄说完大笑着先行离开了,只留下了离站在原处,摸了摸自己有些咕咕叫的肚子,撇着嘴嘀咕了一句“还不是废话!人怎么可能不饿?”
饥饿,是万物之神与死神所做的约定。
……
“说起来,沐也已经走了五年了吧?”离随手将一粒石子扔向圣河,然后低头默默的祈求沐平安无恙。
石子落入清澈的河水中,不知了踪迹。离曾经问过玄玄关于圣河的事情,玄玄说“圣河是从天上流下来的,是神用来洗涤世人心灵的,总有一天,圣河会因为人心变得更加肮脏,而变浑浊。”
离当时惊讶的问道“人心也会变脏么?”
玄玄叹息道“我已经问过神了。”
离急忙道“那神他老人家怎么说的?”
玄玄摇了摇头道“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