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泪水正欲夺眶而出,雨婆婆却旋即侧转身去,与我相背而立。
“拔剑!双凤阵!”雨婆婆的命令急促而沉稳。
双凤阵是雨婆婆与我合练剑法时常用的阵型,两人以背依背,将最难防备的后背交于最为信任的人,是相互依存通力迎敌的双人阵法,也是以心交流以剑破敌的双人阵法。我立即心领神会,用衣袖用力拭去眼角的泪珠,拔出“如意”摆出架势。
“如意”的手感恰如其分。以往与雨婆婆练剑,使用的都是雨婆婆制作的竹剑,虽然轻巧易用,但手感远没有“如意”这般沉稳、这般舒适、这般恰到好处。这是我与“如意”的第一次邂逅与交流,但它却仿佛是一位久未谋面的闺中密友,剑柄通灵性似的紧紧贴合在我的手掌心,利刃遥指前方,昂扬在竹林萧瑟之间。
就在此时,除离位男子外,其余伫立许久一动不动的七人,忽然动了起来。
不但是动了起来,而且动得快速,动得有序,就像早已策划好方案一般,前一秒还在暂停状态,后一秒已然按下机关旋钮,迅速展开行动。
动得最快的当属那坎位男子。只见他横过长笛,放置嘴边,似乎正欲吹奏。
仅有少数江湖人士会以声乐作为武器,笛声箫声,琴声鼓声,虽然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器乐声响,但只要稍加改编,转换下音色和曲调,就能扰人心智,直击人心,令人防不胜防。方才吹奏的唢呐声响已经让雨婆婆受到重创,想必不能再让这坎位男子肆意妄为。
雨婆婆也动了起来!坎位男子虽然行动很快,但雨婆婆却比他更快!
只见雨婆婆提起“雷鸣”,如脱兔般一跃而起,轻点地面之间,早已飘出三丈有余。坎位男子方才横过长笛,雨婆婆却于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剑尖直抵他的脑门。
但坎位男子却完全不为所动。只见他修长的双手在笛身上略一抚摸,迅速找准笛孔,吹奏出第一个音节。
音节?不是音节!坎位男子吹奏而出的,是漫天铺散而开的白色雾气!
毒雾?雕虫小技!雨婆婆轻蔑一笑,身形急停,转动剑身驱散白雾间,同时屏住了呼吸。
但她暂停的了呼吸,却暂停不了时间。那艮位男子早已应势而发,提起鸳鸯剑迎面挥来。而那兑位男子也一跃向前,将长枪破空一送,直直刺向雨婆婆。
鸳鸯剑以攻击范围广、招式复杂著称,若用单剑招架防范本就较为困难,而另一侧的长枪攻击简洁明了,精准锋利,是一击制敌、一招毙命的恐怖杀器。两种不同的兵器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同时袭向雨婆婆,本就已经超出普通人的防御技能之外。何况她急停的身形难以变换腾挪,何况她屏住的呼吸难以及时调整体内真气的运行,更何况那乾位男子竟也同时动了起来!
那手上全无武器的乾位男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三把飞刀,轻描淡写地一挥,向雨婆婆所在之处急速送去。一把送向她的后颈,一把送向她的腰间,一把送向她的脚踝!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三把飞刀,竟将雨婆婆的退路完全封死。雨婆婆纵然有千般武艺,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但雨婆婆却偏偏在这四面楚歌之间寻到了退路。
只见雨婆婆舞动“雷鸣”,顷刻间抖出三朵剑花,瞬间化解了鸳鸯剑的凌冽攻势。与此同时,她的颈、腰、足全部不可思议地扭动起来,方才仍是一名略显佝偻的老者,突然宛如一名灵动的舞姬,在高台之上表演起空灵的舞曲。她的全身关节灵活异常,犹如雨水一般与自然融为一体,竟在翩然舞动的间隙避开了那三把夺命的飞刀。
还有长枪!兑位男子虽然距离最远、到的最慢,但却利用长枪所长,瞄准雨婆婆的身形变换,在一瞬间刺出九处枪花,虚虚实实攻向雨婆婆可能到达的所有变换之处。在我的眼中,长枪就像在一瞬间绽放的花朵,每一片花瓣都是一把新的长枪。九把长枪,极速袭来!
但雨婆婆的“雷鸣”好似长有眼睛一般,一击就找准了枪尖的准确位置。“雷鸣”与长枪相互触碰的瞬间,两者加持的真气崩散开去,兑位男子只觉虎口一麻,战斗中从未离手的长枪竟被生生震落,而自身竟也被震退至数丈远处。
艮位、兑位、乾位三人的攻击,似乎是封住了雨婆婆的一百条退路,但雨婆婆竟硬生生地寻到了第一百零一条!
乌云密布,狂风渐起,竹林上空的天色在过招拆招之间,急速发生着变化。而同样发生变化的,竟是眼前的雨婆婆。此时的她在我看来,已不再是平日那位和蔼可亲、老态初显的慈祥老者,恍惚间竟已变为一名身形婀娜、灵气逼人的飒爽女侠,怀着盛怒与周围的八人对峙。
这种变化究竟从何时开始?我想思考,但坤位男子显然不会给我留下思考的空间。只见他挥舞起手中的连环刀,虎虎生风向我攻来。
我的身形因势而动。这其中既有雨婆婆多年来对我剑法的悉心教导,也有我刻苦习剑印刻在内心深处的剑法感悟。而我也能清楚察觉到,冥冥之中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在引导我、帮助我迎击。
是“如意”!它仿佛生有灵性,每一次的见招拆招,都好像不是我在挥动它,而是它在引导我,将我的手引导至攻防最为正确、最为合理的位置。
就在这刀剑相向的声乐之间,我感到我与“如意”的这种联结越来越紧密。它像长有藤蔓一般,正用某种特有的气息缠绕在我掌间,盘绕在我手臂。这种气息具有不可名状的无穷力量,我想它应该是希望与我的手融为一体,希望能与我更进一步交流。
虽然我还年幼,臂力和气力均不及这坤位男子,且实战经验几乎为零,但就在“如意”有意无意的帮助引导之下,我竟能打得有模有样,与他不分上下。
立于远处的乾位男子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他面不改色,从袖间徐徐掏出八把飞刀,转变目标,全数向我攻来。
要想击落远程飞来的暗器,我的技艺尚且不足。要想在防住连环刀攻势的同时避开远程飞来的暗器,更是强人所难。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撤退!我变动身法向后退出丈许,想从连环刀和飞刀的双重攻击范围中全身而退。
但那身形猥琐的巽位男子似乎就等着这个时机。他疾跑上前,手中的精钢铁链应势而出,就像一条极具攻击性的剧毒猛蛇,吐着信子向我的腰间钻来。我已无路可逃。
我能感到雨婆婆正向我这边奔来,我也能想见其他蒙面人定会拼命阻止。但在那精钢铁链将我缠绕之前,雨婆婆还能赶上吗?我又还能想出其他的应对办法吗?
对不住了,“如意”。我灵机一动侧转身去,用“如意”直指铁链前来的方向。铁链与“如意”相互碰撞,在空气中急速旋转了十圈有余,稳稳地缠绕在了“如意”外侧。巽位男子与我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了“如意”之上!
就在此时,唯一仍未行动的震位男子忽然动了!只见他举起葫芦,猛灌一口,向我与雨婆婆相隔之处喷吐而出。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酒气。
几乎同时,震位男子举起短箫用力一吹,箫管前方竟钻出两条火蛇,在酒雾之间急速蜿蜒前行,分别朝我和雨婆婆袭来。这火蛇的速度远快于铁链的速度,远快于飞刀的速度,几乎已可与闪电的速度匹敌!
我一边紧握“如意”,一边向雨婆婆焦急地望去。然而,在鸳鸯剑、金属长笛以及乾位男子的暗器纠缠下,向我奔来的雨婆婆仿佛离我愈来愈远。我是将要失去你了吗,婆婆?还是说,是你将要失去我呢?我的心暗沉了下去。
“雷鸣动天!”雨婆婆高举“雷鸣”,她的声音宛如雷神动怒般令人颤抖。
登时电闪雷鸣,乌云以想象不到的速度猛压竹林,即刻遍布在我们四周。乌云之间雷电闪现缠绕,正以惊人的方式在敌我之间游走蛇行。一时惨叫四起,不绝于耳。
我看到两条火蛇早已被雷电击中,消失不见。各方蒙面侠客或捂着胸口、或遮着双目、或倒地翻滚、或哀求讨饶。再高超的武艺,再怪异的兵器,在这自然力量的面前,都显得渺小而无谓。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即刻须臾之间。
终于结束了。雷雨之中,我向雨婆婆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雨婆婆望着我,却没有丝毫放松的神情,反而是将“雷鸣”反手一握,向我迎面掷来!不,不是掷向我,而是掷向我身后无法隐藏的浓浓杀意!
是巽位男子!他的铁链依然缠绕着我手中的“如意”,想必雨婆婆顾及于我,并未以雷击他。而等我回过神来,他早已跃至我的面前,抬起锁链顶端悬挂着的匕首,猛然向我刺来!
噗嗤一声。“雷鸣”贯穿了他的眉心,鲜血如柱般喷涌而出。然而他却在笑,他的眉目间挂起了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低头,瞧见他手中的匕首,已直直地刺入我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