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纪年出战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作为战地记者的温子淇。
他怕她跟着去。
而他又拗不过她，她现在无论想要什么，但凡软声软气一开口，纪年他就只剩下了答应的份儿。
可跟着去采访的事儿，他毕竟担心。
未遇他之前，她如何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九死一生都无所谓，可她遇到他了，这么疯狂而执骜闯入他的世界，他便想要保护她，一生一世。她任何一点儿危险抑或受伤，都会让他心如刀割——虽然这回STA的行动不过是旨在钓出内奸的佯攻。
赞比·科尔的所在地，很久以前便在纪年的掌控之中，并非来源于所谓“内奸”的透漏。
纪年其实并不怎么将赞比·科尔当回事，一个蠢才而已。捉不捉他也就那回事，留着看他表演，有时候也是放长线钓大鱼。
如今艾萨有实权者，除了一直躲藏在幕后的神秘人物里纳·科尔，剩下的也就是Q博士了。赞比·科尔一直都扮演着里纳·科尔不争气儿子的角色，搅屎棍似的一个人，时不时发疯，出来闹腾一番。
而里纳·科尔，明显是不把这个蠢儿子当回事。
艾萨在纪年这里埋藏了眼线，同理，STA在艾萨内部埋藏的眼线也不少。
“毒蝎”就是其中的一个。
赞比·科尔的确切所在地，便是毒蝎传递回来的消息。纪年并不认识毒蝎，毒蝎是特级间谍，级别或许还在纪年之上。他深入艾萨内部，牵扯的线很隐秘，纪年都是通过远在京国的STA总长安耶传达，才能获得毒蝎的那么一丁点儿信息。
不过，也够宝贵的了。
这次佯攻，虽是演戏，但也冒了很大风险，难保敌人不会将计就计，唱一出双簧。
纪年在召集一批“嫌疑分子”假意制定进攻计划后不久，赞比·科尔那边就收到了确切消息，进攻时间，进攻人员，进攻方式等都罗列的一清二楚。
他们的消息来源是个暗搓搓打来的电话，艾萨的线人，STA的内鬼。
可纪年放出佯攻消息的时间和实际进攻的时间不一样，到时候谁来不及赶回，谁就是内鬼。
事实上到了现在，赞比·科尔的那个临时住所——喀威市迪卡街三十八号绿意公馆，已经不再是他的住所了——昨夜收到了莎莎的消息，他早已紧急撤出。
“理事长，我们要不要在迪卡街三十八号设下埋伏？”卫兵悄声问，“毕竟这个消息得来不易，是个机会。要是就这样放弃了……”
赞比·科尔瘫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弹了弹烟灰：“对，这是个好机会，我不能放过。而且我就这么逃走，未免也有点儿太狼狈。别让STA那帮狗崽子得意。”
设伏么？他眼珠转了转，两军交火，可能有伤亡。父亲里纳·科尔留给他的兵可不多，再伤亡下去就没有了。
“呸！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老家伙！”赞比·科尔心想，自己可是里纳·科尔的亲生儿子，而他却把大权交给了一个外人Q博士，难道Q博士就有那样好？哼！
赞比·科尔比Q博士差吗？他从来都不承认。
赞比·科尔眼珠转了转，招招手，卫兵忙凑过去。
“是这样，你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倒时候让Q博士到迪卡街三十八号，绿意公馆去一趟。现在。”
卫兵愣了愣，明知道STA来攻，还让Q博士去，这岂不是要他去送死？
但赞比·科尔和Q博士的争斗，这在STA里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卫兵也不好说什么，挺直敬了个礼，离开了。
第二天到来的时候，天麻麻亮，太阳打地平线上升起，东方那抹鱼肚白被残忍撕裂，散佚的光亮打在赞比·科尔脸上，忽明忽暗。他将烟头摁灭，无端渗出些邪气。
好一个借刀杀人。
绿意公馆是一幢非常精致的别墅，建在一处闹市中。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赞比·科尔一反艾萨头目将自有房屋建在偏远山上的常态——当然他没有那样高的智商，他不过是单纯图方便，图享受而已。
这也给STA的进攻制造了难度，在闹市区，惊吓了普通百姓那就不太好了。
还好，只是佯攻。
封锁街区，十辆悍马武装车出动，纪年亲自带队，将样子做足，同时以防遭遇埋伏。
众多兵士蹑手蹑脚的赶到目的地时，发现果然已经人去楼空。可是公馆庭院里停了一辆新车，纯粹的白色，瞧起来清冷得很。
车子的风格同这绿意公馆的装饰不太一致，纪年拿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大变：“全体散开，附近有敌人！”
STA行动处听到命令，全数找到掩体，数枚烟雾弹打窗户丢了进去，几声爆炸过后，烟雾弥漫。
“用热成像仪。”纪年命令。
于是，打头的小队长一招手，观察员行动，果然，在白色车底，抱头趴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纪年皱了皱眉头：“抓活的，麻醉枪。”
士兵一枪射出，男人闷呼了一声，趴在地上不动了。
男人被拖出时，被两个士兵驾着，脑袋耷拉在一边，已经不省人事。
“可能是艾萨的人，继续搜索有没有同伙。”
忽听一声枪响，“砰”的一声，一发子弹正中这男人脑门。
纪年神色大变：“散开！有狙击手！”
“我方狙击手就位！发现敌人，射击！”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枪声三响。
“观察员报告！”
“敌方狙击手中枪，目前正在逃窜。”
“目标位置。”
“西南方两公里，喀威地标建筑白塔顶端。”
“白塔……”纪年神色稍稍一沉，“白塔附近第四分队，联系喀威政府，封路追捕，死活不论！狙击手配合！”
“是！”
2
Q博士被STA的狙击手一枪打中了肩膀。
他没有想到纪年考虑的是如此周详，在任何军事行动中，均配备狙击手和观察员。
当时赞比·科尔骗他去绿意公馆时，的确找了个好理由：“我的父亲大人里纳·科尔突然降临，请军师过去。”
艾萨头目，精神领袖里纳·科尔一贯躲的神秘，连Q博士都没有见过，他几乎不同他的儿子联系，他的命令，都是通过层层加秘传过来的，且一直都是单线联系。神龙不见首不见尾。
但亲儿子毕竟是亲儿子，里纳·科尔突然出现在赞比·科尔住所也无可厚非，况且，Q博士的确是想会会这位艾萨一把手很久了。
Q博士一向行走在刀尖上，对人对事有些本能的不信任，前往绿意公馆时也留了个心眼。
他带了个赞比·科尔埋伏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过去。让他先行一步通报，应也不算失礼。
Q博士则自行走上白塔，这是整个喀威市最高的建筑物，登上白塔顶端，一切尽收眼底——以防不测，了解周遭环境先。所以他就看见了STA装甲车的出动，看见了赞比·科尔眼线的遭俘。
也瞬间明白了，这是怎样的一回事。
中了赞比·科尔的奸计。
他带去的人——虽然是赞比·科尔的眼线——遭俘了，怎么能让艾萨的人被STA活捉呢？跟着赞比·科尔的人，都是些朝三暮四的狗腿子，叛变的概率太大了。
所以他冒险在远处狙击，一枪了结了他。
却不曾想到，纪年的布局竟如此的缜密和有序。Q博士是猛虎，纪年是头狼，团队协作得天衣无缝。
左胳膊中枪，血流如注，真疼啊……Q博士咬牙扯下内衫将自己包扎好。
从白塔顶端向下看，武装车和士兵已经向白塔这边迅速聚拢过来，Q博士皱了皱眉，这回，看起来脱身不易。
Q博士拿布条裹了枪向下走，他没有坐电梯，而是慢悠悠地从安全出口的楼梯处往下走——虽然这里是三十七楼。
Q博士走到第三十四楼的时候，看见一对青年情侣坐在台阶上拥抱着互啃，看起来情深意重，这两人都比他年轻，Q博士就像被针扎了一样。
互啃的二人马上放开，尴尬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Q博士持枪抵住那男的的脑袋。小青年登时吓得面无人色：“大，大哥……”
女的尖叫了一声，被Q博士狠狠一瞪，当即跌倒在地上。她软绵绵的手扯住他裤腿：“大哥，我……你不要伤害他……”
“脱衣服。”
女的尖叫一声。
“你这个人渣！”男青年怒了，拼命挣扎起来。
Q博士面无表情，拿枪托砸砸男青年的头：“我说的是你，脱衣服。”
Q博士和男青年迅速换了衣服，他一拳打在男青年的下巴上，他下巴登时脱臼了，呜呜的发不出什么声响。
Q博士拿枪指着他：“上去，站在塔顶。如果你下来的话……”
他邪笑了一下：“你女人在我手上。”
于是，男青年手脚并用的沿着楼梯往上爬。
女人吓哭了，Q博士抓着头发将她提过来：“笑出来，你笑的有多难看，你们就会死的有多难看，所以你最好给我笑的好看一点。”
女人吓呆了，呆了片刻慌忙反应过来，挤出一个人鬼不辨的笑容。
Q博士低头点了根烟：“给你一根烟的时间，调整好表情。”
女人在一根烟的时间里，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演技，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甚至还有些欢喜。
STA观察员报告：“站长，敌方狙击手还在楼顶逗留，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们。”
“武装车还有多久能够到位？”
“一分钟。”
“好，一分钟后紧急疏散白塔内的市民，捕捉。”
“是。”
一分钟后。
STA行动处人员在三楼安全通道的角落里，看见一对谈着恋爱的青年男女，男人将女人压在墙上亲，女人面色潮红，眼睛泛红。
他们二人看见全副武装的STA人员，愣在那里，尴尬而慌张。
士兵朝他们摆摆手，他们贴着墙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离开白塔，Q博士走进不远处的服装店，他迅速买了身衣服换上，尔后不慌不忙的拥着女人离开。
STA行动处将所谓的“艾萨狙击手”强行按倒在白塔顶端时，他瑟瑟发抖着说不出话，下巴脱臼地得很严重。
纪年稍后赶来，一看见所谓的“狙击手”，便知道抓错人了，他一手捂住眼睛，咬牙叹了口气：“放了他吧。”
3
Q博士打晕了女人，不慌不忙地开车回到艾萨。
这时，赞比·科尔正在同一帮狐朋狗友厮混，举杯庆贺，席间还有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她名叫苏珊，是赞比·科尔从前派到Q博士身边担任他私人生活助理的——当然是眼线，能当情人最好。
如今他们以为Q博士被除掉了，放松得很，聚集在这里举行宴会，连枪都不带。
一行人正跳着闹着，门外忽然传来一串枪声，接着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轰”的一声。
赞比·科尔反应过来时，脑袋已经被人拿枪指着了。他抬头一看，正是Q博士，身后还跟着一群荷枪实弹的亲信。
可能是喝了点酒，酒壮人胆，赞比·科尔骂道：“你他娘的敢用枪指着我的头！”
他猩红着眼：“你敢开枪吗？你敢杀我吗？我父亲是……”
一声枪响，赞比·科尔肩头登时喷出了鲜血，他被吓坏了：“哎哟，我的妈呀！”
他当即抱住脑袋趴在了地上，同他一起的士兵也都吓傻了，纷纷举手，跪地投降。
Q博士一语不发，连发几枪将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全都射杀，登时子弹乱窜，血流成河。他提起赞比·科尔，他已经被他吓的脑子有点不清楚：“大哥，别杀我，别杀我……”
Q博士朝他腿上开了一枪，他惨叫一声，手足无措：“我死了，我死了是不是？我都已经死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跟在Q博士身后的一个士兵问：“你做了什么，心里有数吗？”
赞比·科尔登时嚎哭：“大哥！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Q博士撂下枪，去卫生间洗手，卫生间雾气弥漫，有人刚才洗过澡。镜子被雾气笼罩着，Q博士抹开雾气，露出镜子里自己一张如初的脸。
一个女人蜷缩在浴缸里瑟瑟发抖，Q博士扭头看了一眼，是苏珊。
这女人是一名医生，医术高明，按摩手法甚好，曾经照顾过自己一段日子，是自己的生活助理。巧了，Q博士从前也是一名医生。
苏珊看着他，大睁着惶恐的一双眼，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别杀我，别……”
Q博士脱下外套丢给她。
Q博士一行离开时，披了一件外套的苏珊瑟瑟发抖着跟在Q博士身后。
Q博士开车载着苏珊往自家去，她靠在车窗口吹风，目光游离。Q博士的伤手原先只经过简单的处理，现在又剧烈运动，麻药一过，开了一小会儿车便疼得他直冒冷汗。
车子不受控制的一个急转弯，Q博士猛的一刹车，车子停在路边。
“手怎么了？”苏珊爬过来，约莫是医生救死扶伤的本性，看见他流血，她下车打后备箱拿出药箱替他上药。
苏珊是他的生活助理，对他生活了如指掌。
苏珊替他上药时，长发拂过他的脸，有些幽香的味道传来，Q博士闭上眼。
“你在赞比·科尔那里洗澡。那么多男人……我如果不来，你还想干什么？”
她突然抬头，眼泪扑簌簌的：“我能怎么办？我也想活命。”
Q博士哂笑一声，心想，演的倒挺像的。
Q博士今天亲白塔里的那个女人了，当然是逢场作戏。那女人很害怕，全身都在发抖，舌头也很软，跟他的小羊一样。
Q博士满脑子都是他的小羊。
Q博士整个青春的记忆都是他的小羊，他第一次见她是在草地上，他比她大四岁，他已经是个大男孩了，而她还只是个小小孩，会玩着洋娃娃，给洋娃娃做衣服的那种小小孩。
小羊发育的很晚，比一般女孩子要娇小很多。那时候，他都能将她抱起来走。
他记得她身上奶油蛋糕的香味，她最爱吃奶油蛋糕了。
那时候他站在草坪那头想，我等你长大，我等你长大。
Q博士青春期的梦里，全都是她，在属于那个阶段男孩的梦里，无一例外的，全都是她。他梦见她校服底下，光洁如白玉的身子，他梦见自己解开她校服的第一个扣子，她的脸像红苹果一样，怯怯地转过头去。他的手一碰到她的身子，她就一阵战栗，唇齿间一声压制的呻吟，他抚摸过的地方，就似绽开了朵朵莲花。
后来，当他终于实现那个梦时，他发现小羊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害怕，却又咬着牙故作坚强和无所谓。
那时候她在抖，就跟今天白塔里的女人一样。
可是小羊死了。
死在十年前的5.16星耀剧院特大恐袭案中，尸骨无存。
他至今还记得，他从STA总长安耶手中接到那份死难者名单时，是多么的绝望。姜小漾的名字，一笔一划青黑色的字迹，就如同洁白皮肤上，触目惊心的指甲痕，入肉三寸的掐在他的心上。至今他还记得自己头脑中的晕眩，以及耳边安耶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唐时，唐时。
那声音，就如同远处山谷中传来的一样，缥缈而不真实。
苏珊碰碰他的胳臂：“博士？”
他闭着眼靠在驾驶座上，将座椅略微放倒了些许。
苏珊低下头来时，长长的发丝垂在他脸上，酥酥麻麻，带着些初浴过后的香味。
她只穿着一件他的衣服呢。
Q博士睁开眼，瞧着她淡淡一笑。
苏珊愣在那里，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见他笑过。
她似乎受到了某种鼓励，伸手向他的腿，又俯身下去。
“别动。”Q博士说。
苏珊于是不敢动了。
Q博士开门，下车，然后靠在引擎盖上点烟。
苏珊莫名觉得很屈辱，眼泪扑簌簌的又掉下来了。
她赤脚下车，向Q博士摔了一个空酒瓶，他侧身躲过，什么也没说。
“你混蛋！”
她拼命捂住脸，赤脚沿着空旷的马路绝望奔走——在这无边暗夜里，全身只穿了一件他的衣服。
Q博士没有追上去。
他为什么要追上去？她是死是活，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只因为她待他是真心的么？
笑话，她的真心，换他留她一命，难道还不够吗？
Q博士红色的烟头在暗夜中一闪一闪，如野兽的眼。
我真是越来越凉薄了。
他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