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STA沙巴基地里炸开了锅,因为萨娃的暴毙。
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事件,拿纪年的话来说,就是:敌人在STA沙巴基地,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杀人。
因为紧急处理萨娃的事,原定的今天对温子淇的询问也只好推迟。所有的人都匆匆忙忙的,法医部的人也过来了。
纪年和许冉明忙的焦头烂额,瞧着也没有功夫来询问温子淇。她跟许冉明打了个招呼,就先回去了。
等到他们忙过这一段时,她再过来。
反正自己又不是内鬼,也不会逃走。
温子淇回到酒店房间,拉上窗帘。
她喜欢相对黑暗的工作环境,那会让她在撰写战地报道的时候思路如泉涌。
温子淇坐在酒店的摇椅上寻思,现在看来,只怕阿及利尔山的风波还得再荡漾上一阵子,其间少不了一些武装冲突。
STA沙巴基地虽没中计,也没遭受太大的损失,但被艾萨这样涮了一下,以纪年的性子,这一箭之仇是肯定得报的。看来,还有好几场硬仗要打。
所以自己在这喀威市,还得至少再呆上个一年。
这样的话,住在酒店里,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太不舒服了。
温子淇来这里之前就知道,沙巴国的房价非常便宜。恰好自己因为之前那组报道“人弹袭击”的照片引起轰动,得到了一笔钱,于是在来这里之前,就购买了一座房子。到现在,新装修通风的时间也够久了,所以她打算等周末的时间再搬过去。
温子淇在酒店里打开电脑,将自己前段时间拍到的阿及利尔山战役照片编辑起来。
温子淇是独立的战地记者,签约在京国的“焦点传媒”,她的报道和拍摄到的照片,焦点传媒有优先使用权。
焦点传媒旗下有《暗与光》军事杂志,专业报道发生在世界各地的武装冲突,旨在“告诉世人那些他们看不到的世界和真相”。
温子淇正是因为这个宗旨才签约在他们旗下的。
看不到的世界和真相啊……
多有诱惑力的宗旨。
温子淇坐在摇椅里微晃,然后微笑。
她对面树立着一个巨大的穿衣镜,她的身影映在穿衣镜里。
温子淇边喝红酒,边与镜中的自己对望,恍然间就仿佛和当年十来岁的自己面对面。
那时候的少女,多天真,拥有一双清澈至极的眼。
那时映入眼底和心间的从来都是好看的衣裳,精致的妆容,还有各种少女小说中所展示的,对爱情的美妙幻想。
世界仿佛都是少女的粉红色,美丽的宛若一个梦。
那时候,她最喜欢吃棒棒糖了。
可是人类的世界,每天都在发生战争,每天都有人死去,都有同她一样的女孩子在颠沛流离,被践踏,被欺侮,如同一朵芬芳的花,被踩进了淤泥里。
那时候,她也曾看过一些照片,看到那些难民们的目光,看到孩子们的眼神,他们就像一群受了惊的白兔,无声的尖叫着,不知何去何从。
可是看过也就看过了,心里乍然而起一阵同情,同情完了也便罢。
直到她跪在星耀大剧院的废墟里,又被军人们强势拖走时,才知道同情这东西,真的起不了一丁点儿的作用。
人的生命中总是充斥着这样或那样多的无常,随机而令人恐慌。可等它发生时,你才会知道人类是多么的渺小,无常发生时,就只能认,毫无办法。
温子淇侧头看向自己放在桌上的相机。
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是因为爱美才开始学摄像的吧,一心想拍出美好的景物,拍出最漂亮的自己,现在想想,还真臭美呢。
不得不说,她的这张脸,若不故意掩饰,细细看了,那长得可真漂亮啊。她曾经为这一张漂亮的脸蛋自豪过很多年,可是也无济于事,终究也没留住想留的人。
她忽然想起,那当年为自己买第一个相机的人来。
那时候,她还是大学生呢,他也在读研,一对普通的学生情侣没什么钱。那天她路过电子产品的商店,挪不动步,想进去,却又不好意思进去。一个好单反相机的价格,对他们这两个学生来说,还是太贵了。
那个人就硬生生的将她拖了进去,悄声在她耳边,问她喜欢哪一个。
她极不好意思的指了一个。
真有趣啊,两个月后,她就得到了那款相机。那天她记的很清楚,是个冬天。
雪下的很大,天地一色,万物一色,全都是白茫茫的。
他站在她宿舍楼前的一棵松树下等她。
她下楼时,看见松树白了头发,还有松树下的他,约莫是医学专业的原因,他对白色有着强烈的癖好,他一身的白,就好是要隐没在这茫茫天地里。
她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下来,只见他放低身子,手里拿着相机,快门按了“咔嚓”一下。
她的身影就留在了他的相机里,带着一脸的笑。
后来她才知道啊,他为了那个相机,打了有两个月的工。于是乎心里头一揪,哑着嗓子捶打他,说我只是说说而已呀,你干嘛那么当真呀?
她眼圈红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可真年轻,容易为一些小如芝麻的事情感动,落泪。现在回头再看,刻骨剜心的事情太多,可眼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干涸了。
那时他将她抵在树上,鼻尖对着她的鼻尖。他们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她闭上眼等待,很久了,他的吻也没有落下来。
她狐疑睁眼的时候,他突然间咬住了她的嘴,狂风暴雨一般,咬的她痛呼出声。他膝盖抵住她小腹,在她耳边低低的喘着气,“小漾,我爱你。”
一片雪坠下来,坠入了她的眼眸里。
雪慢慢化开,最后融成了心间的一滴泪。
再后来呢,寒假到了。
她那个寒假要去远方姥姥家,他去火车站送她。
她在检票口冲他摆手再见,他点头笑笑。她在爬上火车站高高的楼梯时,回头一看,他还在原地呆呆的站着,看向她离开的方向,吃吃的。
她登时眼圈就红了。
于是乎疯了似的冲下楼梯,冲出检票口,同他紧紧相拥,惹得众人都驻足停留。
唐时,唐时……她温柔的一声接一声唤,唐时,唐时。
他的容貌啊……带着些许清冷。他不爱说话,他性格些微内向,同学们都说,他是冰山呢。可这世间独有她一人,知道他冰冷的外表下,潜藏的是一颗多么炽热的灵魂,熊熊燃烧着,似要将这片天地都烧得通透。
时间过了这么久,他的容貌,都已经在岁月里,慢慢的暗淡下去了。
如今再见,他只能出现在新闻里,画报上。
温良的眉间满是戾气。
她……已经快不认得他了。
是岁月如风啊,一切都随风而去啊。
温子淇坐在摇椅上摇啊摇啊。
打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烟圈儿一分分的在眼前上升,忽然间又飘散了。温子淇站起身来拉开窗帘,发现窗外有阳光正好,一束束的洒在她身上,那样暖。
可她已经圈在原地了多少年,多少年走不出来。
走不出黑暗,浴不到那束光。
温子淇摸摸自己嘴唇,今天早上,被纪年亲吻过的痕迹似乎还在,她以手相抚,心里头一丝暖意漾起之下,忽又咧嘴笑了。
人生有这么多的分岔口。
是啊。
哪一条不是路?只要向前走,脚下自然就有路。她在原地站了十年,十年了啊。
纪年的模样,头一次在脑海里清晰,越来越清晰。
2
温子淇一根根抽烟的当儿,有人打过来一个电话,手机屏幕一亮一亮的,接起,是她在焦点传媒的编辑李子凡。
李子凡是个油头滑脑的男人,客客气气的同她兜了好大一个弯儿,从今天的天气聊到个人私事,从个人私事再聊到世界格局,最后将落脚点终于拎出,“温小姐啊,您已经去沙巴国好几个月啦,可有新的收获?”
温子淇弹了弹烟灰,“你啊你,老毛病。以后有话直接说,跨洋电话可不便宜。”
“没,你是不知道啊,咱们公司刚申请了公费报销,里面包括电话费的。”
“怎么,合着你是来消费话费的?你跟公司多大仇啊?”
“没,我是想你的,想听你的声音。”
得,又开始无差别的强撩了,这人就这样,他的话,温子淇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温子淇笑了,“得得得,等我照片和报道吧,很快的。”
“好嘞!”对方迅速挂上了电话。
呵,真是无利不起早啊,得到了想要的就将人一脚踹开,德性!
温子淇捻灭了烟,在酒店房间里踱了两踱。这回的照片性质特殊,牵扯到STA沙巴基地的行动,可能有点儿涉密,哪些能公开,哪些不能公开,她拿捏不准,何况……STA这回是的的确确的被艾萨涮了,报道出来有点尴尬。前几天向STA打了报告上去,但STA现在还没有给反馈。
温子淇原本是想直接问纪年的,又觉得他这会儿一定挺忙,就拨了个STA沙巴基地官方网站公布的号码,再次将这事儿催了一下。
被接线员妹妹甜美的声音告知稍等后,就再没有回音了。
就这样,温子淇一直等到了晚上,晚上月亮被云挡住,连星星都出来了。
纪年拨过来了电话,听声音还是很忙的样子,他们在加班,他一边指挥别人一边说,“温仔,怎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啊?要不是我偶然看见了你递交过来的资料,你不知道还得等多久。”
温、温仔?
温子淇一懵。这称呼还挺新奇的,太新奇了。
想不到,纪年也是可爱的。
她定了定神,“那……怎么样呢?”
“都能用,具体你来定,不用跟我汇报。”
“但……”温子淇迟疑了片刻,这事儿毕竟对纪年来说不太光彩,不是什么胜仗,虽然不至于惨败,但毕竟是差点儿中计。温子淇硬着头皮将这话同纪年说了。
不料电话那头传来了极爽朗的一阵笑声。
“告诉我,你们记者这一行,所遵循的宗旨是什么?”
“真相。”
纪年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胜仗报道,败仗就不报道,遮遮掩掩的挑着报道,那还有什么意思?直接叫人写宣传片算了。何况我这还不是败仗。讳疾忌医的人走不远,我们的成果,经得住公众的检验。”
被他这么一说,温子淇心里头一热,低声说,“谢谢你。”
“还是那句,我不需要你的感谢。就这样。”
纪年挂了电话,可见他实在是太忙。
温子淇坐在椅子上,嘴唇慢慢的弯起。温子淇开始工作,她在众多照片寻找能用的撰写报道,其中有张STA特种兵中弹倒地的一瞬间,血从他胸口簌簌喷出,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就戳中了温子淇的心。
那眼里有吃惊,有恐惧,有疼痛,有不忍,还有挂念……总之十分复杂。
温子淇低头,鼻子有点儿软。
对了,这回的报道叫什么呢?叫英雄?叫壮烈?叫以身殉国?
不……没有人想当英雄的。温子淇低下头来喃喃,没有人想当英雄的。
只是任务,只是在自己的选择的岗位上,兢兢业业的坚守着,只是尽职尽责。
牺牲的战士们应当也有家的,有妻子儿女,也有父母朋友,一个英雄的称谓,对他们来说,太少太少了。
温子淇选用了那张照片,她在word文档里敲出第一行字:你们,还有明天。
那是报道的名字。
这世上,很多很多的人都在阳光下看似无忧的活着,每一天清晨睁开眼睛,和煦的阳光就如同顽皮的孩子般在他们眼皮上跳动。
可是这世上,仍有太多的人心惊胆战,在无边的暗夜里摸索着明天。
只是,生活在光明下的人,看不见影。
可是阴影需要被知道,英雄需要被记住,生活在光明下的人应该知道,他们有多来之不易。
温子淇是5.16特大恐袭案的幸存者,可她不知道,自己这份幸存对她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温子淇伸出五指,五指在阳光中留下长长的暗影。
温子淇看着眼前一张张的清晰照片,不由得悲悯。
人常说,经历过黑暗的人才能更加向往光明,不是吗?
3
不久之后,连续工作了好几个礼拜的STA沙巴基地里,法医那边萨娃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显示出的死因是中毒。
据查证:萨娃一向健康,可是在死亡的前一天晚上,喝了一杯热牛奶。
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STA内部的监控显示,那热牛奶是情报分析处处长许冉明端去给萨娃的。也不知是她心肠慈悲,还是她为了刺激萨娃再说出什么来,以换取她的信任,因而故意做出的样子。但不论是哪种动机,最后的一杯牛奶的确是她许冉明给端过去的。
可监控记录同时也显示,许冉明她并没有下毒。她只是像从前一样的拿了一次性纸杯,从保温桶里倒出牛奶,然后递给了萨娃。
萨娃也就神色自若的喝下去了而已。
如今许冉明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苦笑,“怎么,现在唯一的嫌疑人是我?那……谁来调查这事?谁来审我?”
纪年皱了皱眉头,“我。”
许冉明抬头瞧着他,认命般的一个哆嗦,“得,我看你是公报私仇,报我要查你女人的仇。”
纪年在她头上狠敲了一下。
“大家都是例行公事,你也了解。都先去测谎吧,你如果没有下毒,就不要慌。”
“我才不慌呢!”许冉明顶嘴,却仍是极度不满的耷拉着脑袋。
许冉明第一次知道,被当做嫌疑人的滋味竟是这样的不好受,真让人百口莫辩啊。
她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里,任凭工作人员这样一个类似于测血压的东西缠绕在她手臂上。
这是测谎仪,她对此清楚得很。旁边的屏幕上,有她脉搏的跳动记录,还有一些综合指数,如果是一般人,说了谎的话,那记录仪上的一条直线就会变得不断跳跃,这就跟心电图一样。
许冉明没什么好脸色,工作人员还是她原来的下属,一个圆脸的年轻小伙子,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这滋味,就更不好受了。
“你的姓名,许冉明。”
“是。”许冉明翻着白眼。
显示器上出现的是一条直线,毫无波澜,这说明,她没有说谎。
“年龄,35岁。”
许冉明右边眉毛抽了两抽,明显的不爽,她动了两下脖子,左右观望,终于无所谓一声,“是。”
“最爱吃的食物是豆浆油条。”
“是。”
“你曾经追求过比你小十二岁的小伙子。”
“不是!”
显示器上的直线突然间起了很强的波澜。工作人员看了看许冉明,“处长,你说实话,这里显示你撒谎了。”
许冉明垂头丧气,“是。”
“你杀害了萨娃。”
“不是。”
工作人员问了好几个浅显易答的问题后,结果又绕回了那一句,“你杀害了萨娃。”
“不是。”
显示器上仍然是一条直线,她没有说谎。
纪年站在审讯室的玻璃窗外,戴着耳机细听,听完皱了眉头,“有很大可能不是她。”
定点搜寻处处长吴是侧头说:“在STA你工作的人,哪个没有反侦察技能?就从测谎仪来看,效果只能当参考,不能当定论。”
纪年垂了垂眼眸,喃喃说:“这样是查不出来的,得另外想办法。”
许冉明走出来的时候,那是满脸通红,涨得跟熟透了的柿子一样。
“这简直就是在窥探别人的隐私!你们太过分了!”她愤怒的举着手臂,“太过分了!”
“测谎仪器,还是你引进过来的,这都是你的杰作。”
许冉明当场噎住,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纪年看着她笑,“我记得前几年,咱STA沙巴基地里有一个和你走的很近的小伙子突然辞职了,我当时还觉得他挺精干的,有点可惜。敢情,是被你的热情给灼烧到了啊?”
许冉明咬牙切齿,她的高跟鞋笃笃笃踩在地板上,回头狠狠指了指纪年,“你给我等着!”
纪年嗤之以鼻,纪年他不屑一顾。
因为萨娃的事,STA内部所有接触过她的人都被叫过来参加测谎,连门口的哨兵都不例外。这工作花费了一个多礼拜,却依然是一无所获,让人有点儿气馁。
温子淇虽然不算接触过萨娃,但走漏消息的概率仍然很大,毕竟她要打探或者泄露什么消息,还是有机会的。所以也被叫过来进行测谎。
“姓名,温子淇。”
“是。”
“职业,战地记者。”
“是。”
“你杀了萨娃。”
“不是。”
“你报道了1.27恐怖袭击。”
“是。”
“你在爆炸现场点了根烟。”
温子淇皱皱眉头,“是。”
仪器上显示出的从来都是一条直线,波澜不惊。纪年在单向玻璃后面看着面无表情的温子淇,拿起话筒,对内中的工作人员说:“你下一个问题直接问她,你爱上STA沙巴基地站长纪年了,看看反应。”
说完了,他抱着胳膊,饶有趣味的站在单向玻璃后,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温子淇果然被这个问题惊的站起身来,大惊失色,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还是不是。”工作人员开始逼问。
温子淇脑海中,纪年那天晚上将她压在身下热吻的场景一晃,她的脸都涨红了。
“不是。”她低声说。
测谎仪的屏幕上出现了极端不稳的波纹,波涛一样起伏,玻璃后的纪年竟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瞧,她肯定不是内鬼,一点儿专业训练都没有受过,瞧这心理素质……测谎从脸上都能露出马脚。
纪年想再逗逗她,对着话筒说,“问她,你是纪年的情人。”
果然,温子淇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兽,左躲右躲,左突右突,又羞又急的快要跳脚了。
“不是,不是。您别问我了,我和纪哥没有关系,真的。”她低声说着,宛若哀求。
玻璃外的纪年瞧着羞赧的她笑,心里升起一种恶作剧式的快意。
温子淇测谎完毕了。
她满脸通红的从那间小审训室里出来,刚一出来就看见了纪年,他笑着将一张纸拎在她面前。
是她的测谎记录。那个问题,“你是纪年的情人。”她的回答,“不是”之后,测谎仪显示出了波澜壮阔的曲线,她在说谎。
纪年用一根手指敲了敲她的头,“你说谎了,温仔。”
温子淇当即脸就红了,直想找个地缝给钻进去。
“你走开嘛!”她风风火火的将纪年推开,直往自己的车边走过去。
就会涮我,温子淇愤愤的想。
可是当她看见自己的小红车时,整个人都傻了,她小红车的车胎瘪了,不知是在阳光下暴晒的原因还是什么,总之是车胎瘪了,还一瘪瘪了四个,这也太巧了吧。
温子淇站在灼热的烈阳下,登时无语。
这里离她所住的酒店有十公里。STA沙巴基地建的位置又很是偏僻,一时半会儿该是很难打到车的。
她正寻思该怎么办时,纪年走过来拉开自己的车门,回头理所应当,“上来吧,还傻愣在那里干什么?要回去的话,我送你。”
温子淇的脸红扑扑的,却是鬼使神差一般的,上了他的车——好像还带着点儿不情愿的模样。
纪年踩一脚油门走远了,侧头一看后视镜里,沙逢站在STA沙巴基地门口,冲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纪年瞧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聪明的神助攻呀。不愧是好兄弟。
温子淇坐在副驾驶上耷拉着脑袋,“车胎爆了,这真是个麻烦事。”
“不麻烦。”纪年不动声色,“改天,我让你沙逢哥找人帮你修理好。”
“他愿意的?这多麻烦?他人那么好啊?”
“是啊,”纪年耸耸肩,“他人是挺好的。改天,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他。”
“也替我谢谢他,他在战场上,可照顾我了。”
“呵。”
4
温子淇她不是没有坐过纪年的车,可是没有任何一回,坐的能有今天这么的不舒服。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有点儿尴尬。
侧头一望,这一路上,尽是荒凉的灌木草地。
夕阳西下,残阳如刀。映得温子淇的脸蛋红扑扑的,被灼的有些火辣辣的疼。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手足无措,无所适从,连眼神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搁。
她能猜到他想做什么,他想说什么,她一早就知道他的心思。
温子淇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竟还像个小女孩一样。
“纪哥。”她回头说。
她的嘴唇有些干,她想找些话题来缓解这一段尴尬,一个称呼出口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纪年面无表情的一脚刹车踩住。
只听刺耳一声,轮胎在柏油路上似乎摩擦出了焦黑的痕迹。那痕迹又好似碾在温子淇心上一样,沉甸甸的。她搓着双手,有点儿紧张。
纪年将车停在马路边上。
空旷的马路上,空无一人。两侧是密密麻麻的野草,在兀自疯长。
野蛮荒凉而肆无忌惮。
“你刚才,在审讯室里说,和我没关系?嗯?”
“……”
温子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神扑闪了些许,侧头看向窗外。
纪年的手忽然铁钳一样扼住了她的下颔,强迫她转过头来。
“你说你和我没关系?嗯?”
温子淇被他肆意贪婪的目光盯得心里头发怵。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晚她在他家里过夜时,他开口问,“你怎么说?给我一句话。”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好像说了一句“是这么回事儿。”
那算是答应他了吗?
“纪哥,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需要误会什么?”
“我没有……”
她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话,一张小嘴便骤然被堵住了,“喔……”她惊的开始喘气了。
纪年捧住她的脸,唇贴着她的唇,片刻间已将她的小舌头勾了出来,一咬,一舔。
温子淇全身就跟散了架一样,歪在他怀里。他的吻很有技巧和攻击性,她被他吻的快要没有力气了,如果不是纪年扶着她的腰的话。
是啊,在这之前,他们已经亲吻过了。这种事情,不管刚开始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开始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和以后的无数次。
纪年在她耳边喘着气,“你再说一次。”
他手指轻触着温子淇的嘴唇,“和我没有关系?你再说一次。嗯?”
温子淇没有说话。
“沙巴国的法令和京国不同,而且这里比较乱,什么事都有。”纪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荒凉至极。
“嗯?”
“你和我没关系?”纪年笑,他的手捏上温子淇细嫩的脖颈,又从那里抚摸上她的耳垂,“如果我现在就让你成了我的女人,那我们是不是就有关系?”
温子淇惊的脸一红。
“纪哥!”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慌,她手指紧紧的抓住座位,“你这是做什么呀?别呀!”
“那你说,有没有关系?”他不依不饶。
“纪哥!”她推了推他,手刚举起就被他捉住按过头顶。
他的力气还真是大啊。
温子淇不敢再动了,动也无用,所以她闭着眼将自己缩成一个球。
然后她“噗嗤”一声笑了。
“那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像那样逗我。”
“怎样逗你?”
温子淇红了脸,“就是……在审讯室里那样。被别人看着,多不好意思,我都要羞死了。纪哥你怎么这么恶趣味。”
纪年“哈”的笑了一声,“好。”
纪年摸了摸她的耳垂,压低声音,“好啊,那以后我就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逗你。”
温子淇呆住,反应过来时,忙将自己的衣裳裹了裹。
纪年笑着拍拍她的头,“傻样!唬你的,瞧你吓的样子。”
“……”
纪年挂档踩油门,瞟了她一眼,“你不点头,我舍得碰你?”
温子淇的脸依旧是红扑扑的,略带撒娇的推了他一把,又惹得他一阵狂笑。
翻滚的夕阳在那突然的一瞬间,落入远方山底。长夜已至,可长夜总会将尽,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不是么?
温子淇将脑袋靠上车窗,唇角微微勾起一分笑意。
“我认真的,温仔。”他看着无尽远方,低低的说,“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温子淇的手拉了拉他衣袖,“纪哥,你知道的,我也不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嗯。”纪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月光下,她的轮廓,是那样柔和呢。
这时,太阳刚落山,时候还早,量着温子淇今天也没有其他的事,纪年并没有直接送她去酒店,而是方向盘往右一打,挑眉说:“从前有来过喀威市没有?”
温子淇摇了摇头。
“有特别喜欢去的地方么?这段时间忙,都没能带你四处转转。”
温子淇低头想了想,她这回来的时候,好友姬芮还叫她帮忙带点特产和礼物给寄过去呢,这段时间一忙,就把这种事给忘了。
“这里有什么特产吗?我有个朋友叫姬芮,托我寄点礼物,我想去看看。”
“姬芮?STA总部定点搜寻处的姬芮?”
“恩,”温子淇诧异,“你认识?”
“呵。”纪年笑了,“如果是她的话,我今天带你去喀威的夜市,她是个超级吃货,还喜欢吃酸的辣的,都是垃圾食品,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
“诧异?”纪年瞧着她,“这有什么诧异的,一个系统的同事,认识也不足为奇。你真正该诧异的是,我们在很多年前,早已有过交集,只是一再错过罢了。”
温子淇抬头微笑。
喀威市的“夜市”,并不是如同京国那样一个个的市场或小摊贩,而是一座独立的小镇。毕竟四处战乱,寻到这个安全区聚集起来不容易。而这小镇也是奇怪了,白天的时候没什么动静,到了晚上,才人声鼎沸起来。
纪年和温子淇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刚刚八点多。小镇上有卖扇子的、食物的、家具的……还有卖玉石首饰,胭脂水粉的,像一个大型的综合市场,人能想到的东西,应有尽有。
可这里商品的风格却和京国完全不同。京国人注重简洁素雅,物品多以素色为准,而这里却是色彩斑斓,错综复杂,商品的风格有种杂乱浓艳之感。瞧着有点儿嘻哈风,可是不得不承认,偶尔在家里摆上一两件点缀一番,瞧着也有种说不出的异国风情。
“晚上这么热闹的啊?”
“白天战乱,大家都缩着不出来。”
纪年低低的说,温子淇皱了皱眉头。
温子淇看上了一块心形石头,琥珀色的,瞧起来色泽通透,好看得紧。
她掂了两掂,“多少钱啊,老板。”
“三千八。”老板说着蹩脚的京国话,边说边抽着大烟斗。
温子淇咋舌,这、这也太贵了吧,她心里想,于是摇了摇头,算了,这石头还不至于好看到要她花三千八来买。
温子淇转身要走,老板扯着她的袖子,“小姐,真心想要的话,你能出多少价嘛!”
温子淇心里正在盘算,就听一旁的纪年冷不防说了句,“三十八。”
“小伙子,这你简直在开玩笑嘛!”
温子淇也吃了一惊,她也觉得纪年在开玩笑,不料纪年搂着她肩膀转身就走。
然后就听身后老板不情不愿,“三十八就三十八!赔本给你了,看你小伙子挺有眼缘的,交个朋友。”
纪年一笑,走过去付了钱,在老板的唉声叹气中,将那石头放在温子淇手心。
温子淇眉毛挑了两挑,“这里,都这么做生意的?赶明儿我战地记者做不下去了,也来这里做生意算了。”
“行啊,我引渠道给你。”
温子淇噗嗤一声笑了。
温子淇跟在纪年后头,以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小镇上的一切。最后纪年带着她来到了一处不太起眼的小餐厅。
这小餐厅隐藏在一片嘈杂声中,显得十分安静。打那不怎么显眼的门内走进去,里边的装修却精致得很,一片淡蓝。空调也开得很足,进去后丝丝凉意,就仿佛置身于一片海洋之中。
沙漠中的海洋,总令人浮想联翩来着。
老板瞧着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京国人,见了纪年就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温子淇友好的同他笑了笑。老头子看看温子淇,再看看纪年,猛的捶了他一下,“好小子!”
纪年搂着他过去嘀咕两句,就听老板贼笑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老板就亲自过来上菜了,看着菜式,温子淇是大惊失色,这……这都是京国的菜呀!这里,怎会有?
有豆腐羹、鲜虾粥、炝炒圆白菜、尖椒小碎肉……还有,竟然还有红焖大龙虾!
温子淇激动的双眼都要放出光来了,这些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菜呀,纪年他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他们两个人就这么的兴趣相投?
何况,沙巴国这样战乱的国家里,还有这样正宗的京国餐厅吗?
纪年给她空杯里添了点葡萄汁,“老板是我一个远方表叔。”
温子淇恍然大悟。
在美食的诱惑下,她并不想跟纪年多说什么话,径自拿起餐具,一阵横扫。本来还不怎么饿的,看着食物,突然就馋了。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呀?你还真会点菜。”
纪年喝着葡萄汁笑而不语。
温子淇看他的表情也愣住了,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嘟着嘴,“你查我,你让情报处调查我,连我的口味都查到了。”
纪年也是笑,侧头凑到她耳边,“你看,我为讨好你,都公权私用了。”
温子淇将他的头推过去,“一边儿去。”
“呀呵,你还嚣张起来了。”纪年作势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
温子淇低低的笑了。
出门时,温子淇同老板友好的握握手,纪年约莫有什么话要同老板交代,于是同他勾肩搭背的进去,回头朝温子淇示意,要她等上那么一等。
温子淇将单肩包往上扶了一扶,微微一笑。
可是冷不防,就在她掉以轻心的那一瞬,一个巨大的力量将她一推,她手中的包顿时脱手。回头一看,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抱着她的包,掉头就跑。
“站住!”
温子淇怒起,拔腿就追。哪里来的小毛贼!好胆量!
温子淇她从前在STA里受过体能训练的,追上飞奔的小男孩,问题倒不是很大。她就这么极其愤怒的,直直追过了好几条巷子。
可巷子约跑越长,甚至是越来越黑了。
等到她扯住小男孩后领口时,温子淇气喘吁吁时,发现面前站着三个生的极壮的青年男人。
温子淇皱了皱眉头,这些,都是小毛贼的同伙呀。看来,自己这回的财,应该是非破不可了。
温子淇咬了咬牙,掉头就走。“钱,你们拿去。”她头也不回的说道。
可是,温子淇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急促跟来。温子淇心下一惊,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好了,拔腿就跑。她跑的自然是没那些男人快的,十几米之后就被人一把揽住腰肢。
温子淇咬牙,狠狠握住他右手的食指,直往后面掰去。
男人痛的“嗷嗷”直叫。温子淇向后一脚踹在他裆部,这回她穿的可是高跟鞋,他受了这么一重击,当即捂住裤裆跪了下去,眼看是丧失了战斗力。
消灭一个。
温子淇站定了,回头冷冷的直视着剩下的两个男人。
一个男人扑过来,朝她挥过一拳,温子淇迅速一个下腰躲过去,男人扑了个空时,温子淇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刀,迅速在他腰上划了一刀,他痛呼一声,再一巴掌抽过来时,温子淇的小刀已经将他的手掌穿透了。他疼的捂着手倒在地上,一声嚎叫。
可最后一个人却是手脚很快,在她方才攻击上一个人时,一脚踹在了她小腹上,她当即被踹的后退几步,噗通坐在了地上,疼啊——
刀顿时脱手,又被男人一脚踢出了几米远。
男人一把揪住她,将她死死按在墙上。
温子淇看见刚才抢她钱包的小毛贼,正抱着钱包朝着她坏笑,还扮了个鬼脸。
温子淇咬了咬牙。
正寻思着怎么脱身时,就看见那男人突然面色惊恐的跌了下去,“咣当”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
是纪年。
那男人还想挣扎着爬起来捡刀,纪年已是狠踹了一脚在他肚子上,他嗷嗷的叫着站不起来了。后面的人想扑过来趁机袭击,纪年一个躬身过肩摔,将他摔在地上,再屈膝压在他身上,当场制服。
小毛贼面如土色的还想拔腿就跑。只听纪年一声厉喝,“去哪儿?”
小毛贼包一扔,瑟瑟发抖的缩在墙角里。“叔……”
纪年眼一瞪,他惊的缩在墙角里再不敢说话了。
纪年打了个电话,大概有两分钟的功夫,附近的警察就已经快到了,警笛声呜呜着由近及远。
纪年扶着温子淇,脸色铁青。
温子淇走到方才踹她的男人身前,咬牙连踹了好几脚,“让你踹我!让你踹我!”
那男人也识点时务,哼哼着抱头挨着了,他只得认栽。
温子淇发泄完了,她走到瑟瑟发抖的小毛贼面前,他忐忑着将包递给她,“姐,我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放我走,不要让警察抓我。我家里穷,我也没有办法,我这可是第一回呀。”
那悲哀可怜的,甚至还带着莹莹泪水的目光,击的温子淇心底一痛。他还那么小,只不过是走错了路。
“要不……放过他吧。”温子淇说。
纪年摇了摇头,拉着温子淇转身就走。这时候警察过来了,纪年侧头跟赶来的警察说了几句话,他就笑容可掬的让他们先行离开,纪年同他握了握手,看起来是认识。
长长的巷子里,纪年牵着温子淇的手。
“为什么不放过他呀,还那么小。”
“正因为他还小,所以要告诉他,什么事情不能做。”纪年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如果这回放过他了,他下一次,还敢干。这回事情不大,还有回头的机会,否则,等他铸成大错的时候,那就彻底完了。”
“我只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这世界上的可怜人太多,但不是每一个可怜人,都会做错事,走错路。可怜不是做错事的正当理由。何况,沙巴国的这些混混,说什么第一次干这种事,依我看,分明就是惯犯。”
温子淇低头不语,这话听起来残忍,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哪儿伤了?哪儿疼了?去医院。”他柔声。
“不用不用,我没怎么受伤。”
“嗯。”纪年想了想,凭空比划了一个动作,“如果下回有人再踹你,你就这样,顺手捉住他的脚,右手卡在他膝盖上方,这么向上一折。”
他看着她的目光,严肃而认真,“我很想告诉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学,我来保护你就好。可是……”他苦笑,“这世上,让人无奈的事情太多,人越长大,越能认识到自己渺小。要知道,在你面前承认自己的无力,是一件很让人觉得尴尬的事,但是这是事实。”
他握着她的手,“我不会每一次都在你身边,虽然我真的很想。但,有万一。温仔,我希望万一来临的时候,你能保护好你自己。”
温子淇伸出手来,摸摸他毛茸茸的短发。她笑了,她一把捉住他的胳膊,沿着手肘向上折去,“纪哥,你说的,是这样吗?”
却不料纪年一手袭上她的腰肢,她诧异的转身向后一躲,转眼纪年已是手肘勒上了她的脖子,将她紧紧箍在自己身边。他在她的耳边呼气,“是这样。”
他低低的说,嗓音有点儿沙哑,“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