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Q博士这两天一直都在做梦。
有点奇怪,做的都是些反反复复,或悲伤,或迷茫的梦。
梦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低头想点根烟,却发现再明亮的火都无法将眼前黑暗驱散。
他面前横亘着一扇又一扇的门——他看不见,但他触摸得到。一种从内心深处生长出来的潜意识告诉他,那扇门推开后,也许是新生,也许是光明,又也许什么都不是。
Q博士不断伸手,一次又一次的将那些门推开,可是很遗憾,门的背后还是门,一切还同曾经一样,什么都没有,连光都无法抵达。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Q博士已不想再去尝试。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回过头,发现那道白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他伸着手,就像是沙漠里干渴的旅人看到了一泓泉水,又像是飞蛾看见了火光,他扑上去,穿过白光,推开那扇门,却发现那扇门里的另一个他呀,举起手枪,不远处的女人应声而倒。
姜小漾。
软绵绵的,轻如白羽,倒在一地盛开的鲜红里。
那个女人,是他的姜小漾。
画面由无尽的漆黑变成了无尽的血红。
他的身体,好似被这片血红残忍撕裂了。
疼的剔骨剜筋。
“小羊!”他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全身发冷,却又汗如雨下,他撕心裂肺的喊着那个名字的谐音。
恍然又是一瞬,时光回溯到几十年前,在曾经那个初见的下午,阳光在树枝的拦阻下断成了浅浅光晕。
“小漾?哈哈,你的名字真是可爱。”男孩对十三岁的女孩说。
女孩坐在青草地里,摆弄着一个粉红粉红的玩偶,径自傻里吧唧的唱了起来:“我愿做一只小羊,依偎在你身旁……”
男孩“哈哈”几声就笑了。
“小羊……小羊……”
Q博士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他垂下眼睑,想起不久前沙巴国的1.27自杀式恐袭案,他奉命撤离的时候,似乎听见她在身后喊着他的名字,一声接一声。
回头,满目硝烟让空气变得扭曲,扭曲的空气里竟出现了她清晰的一张脸,还有澄澈一双眼。
她看他的目光,一如往昔。
分不清是真是幻。
“危险!快走!”他在心里大声呐喊,可她依然呆呆站在那里,隔着一地废墟和满目疮痍与他对视,像一只因迷路而哀伤的小兽,呜咽着,求他带走。
他一枪射出,打在她身侧的墙上,哗啦一声,她好似被吓了一跳的回过神来。身后的墙坍塌了,他和她的心底,似乎也有什么坍塌了。
是她吗?是她吗?她还活着吗?
在那之后,夜夜纠缠的噩梦,几乎都要将他给逼疯了!
“我从不曾想过伤害你。”他说。他想,小羊,那该是他的专属称谓,只是不知道,现在又被丢失在了何方。
这段时日,在艾萨生活的Q博士曾经画过一幅画,是阳光下抱着书本的姜小漾,可他没什么绘画功底,画的也没有很像,充其量也不过是气质略微相似而已。
于是那幅画被艾萨组织的人们争相传阅,说这是他们军师的梦中情人。
Q博士对此也没有多加阻止,因为他知道,那根本就不像她。就算是像,也已经十年过去了啊……
隔着那样多的物是人非,谁还记得彼此最初的模样,谁还记得她现今生的是什么模样。
“叮咚——”有人在外头按门铃,“叮咚叮咚叮——咚——”
这个时间点……Q博士看看表,还是午夜,是组织里有什么急事吗?
“谁?”
“是赞比·科尔。”房门口探过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是驻守的卫兵,探出头来回话。
Q博士皱了皱眉头,赞比·科尔是这艾萨组织里的大头目,是一把手,艾萨精神信仰里纳·科尔的大儿子,他还是不得不敬——虽然他一贯不怎么看得上他。
“让他进来吧。”
赞比·科尔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Q博士顺手披了一件外衣。
赞比·科尔大咧咧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一只脚翘在大腿上,姿态轻佻而悠闲。
“这么快就让我进来了?”他斜着眼,低头点烟。
“不满意的话,那你可以再出去等会儿。”
赞比·科尔被他这句话堵死了,一时尴尬,连烟都在嗓子里呛住了。
“什么事情?”Q博士问。
“听说你最近睡不着觉?”
“你怎么知道?”
“简单,我听人说,你从医疗点里拿了不少安眠药。”
Q博士冷笑:“你监视我。”
“军师大人,不敢。小弟我就单纯想来关心关心你,再好心帮你个忙。”
没等Q博士答话,赞比·科尔已是在空中击掌三声,几个卫兵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入,他们抓过来一个女人给掼在地上。
Q博士看也不曾看一眼。
女人头发很长,穿着白色连衣裙,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鸟,瑟瑟发抖着蜷成一团,在一群类似歹徒的男人中,她不敢哭,不敢抬头,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看情况应该是从周围村庄里掳过来的,反正艾萨干这种事也干的不爱干了。
Q博士眼睛都没抬:“你什么意思?”
“带这个,给你泄泄火,有助于睡眠。”
“听说你就好这口的。”赞比·科尔弹了弹烟灰,促狭一笑,“喜欢清纯的雏儿。”
Q博士“噌”的站了起来,在房屋里踱了两踱:“不需要。”
赞比·科尔抓住那女人的头发,她尖叫了一声,他又抬起她的脸,推销商品一样的呶呶不休:“你看看嘛!就看一眼。”
Q博士看清那女人的模样,像被针扎了一下蹙紧眉头。
他低头点了根烟。
像,太像了,太像姜小漾了,比他画像上画的,还要像。
赞比·科尔看见他的神色就“嘿嘿”笑了:“嘿,兄弟我对你不错吧?话说,你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嗯?我就知道你因为什么睡不着觉。”
Q博士一直愣在那里,赞比·科尔倒是有够龌龊,看着形势就招招手,带自己的人迅速撤出去了。
宽敞的房间里,Q博士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瘫在里面。女人瑟缩在他脚下,大气不敢出一声,脊背挺直伏好了,像一条冻僵的蛇。
Q博士抬起她的脸,她的眼圈红肿,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小嘴微张着,确实像他那瑟瑟发抖的小羊。他抚着她的嘴,恍神间,一个不小心就将拇指捏进了她嘴里。
她眼睛忽闪了一下,明显是被吓到了。
可是她连求饶都不敢。
她大约是揣测到了他的意思,垂了眼睛,抖着手去解开自己的衣裳纽扣,然后生涩摸向他的腰带。
Q博士忽然暴怒起来,忍无可忍的掏出枪来,一枪将那女人击毙。
“砰”的一声过后,一切清净了。
Q博士久久瘫在沙发里,闭上眼,他面色苍白着,头顶上有惨白的灯光打下,映照着僵硬的他,就跟死了很久一样。
脚下的女人从头部渗出嫣红的血液,身体正在一点点的变凉。很久之后Q博士才反应过来,挥挥手叫卫兵处理掉,连地板也收拾干净了——就好似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小羊,他的小羊。
她怎么可以落入艾萨手中,怎么可以做出那样自轻自贱的动作,就算眼前的人是他。
若是这样,那还不如一死了之。
所以,这个女人不是小羊,他也不会碰除了小羊之外的任何女人。
Q博士的眉头慢慢皱起来了,毫无疑问,赞比·科尔一直都在监视他,毕竟他不是科尔家族的人。这样看来,赞比·科尔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
呵,真是个蠢蛋,对外没什么本事,内讧倒是一套一套的。Q博士闭上眼想着,是该找个机会,将自己身边的眼线一网打尽了。
2
千里之外。
温子淇睡在纪年家温软的大床上,因为太累,她睡的七荤八素,她今晚也做了一个梦,梦境里是一片红海,血流成的红海,唐时就站在一片红海里,头颅低垂,满目死寂。
温子淇从噩梦中惊醒,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梦见他,他的样子让她害怕,可他的目光……让她心疼。
她一声尖叫,全身冰凉冰凉的。纪年听见了她的声音,担心的披衣过来敲门:“温仔,怎么啦?”
“没事没事。”温子淇将头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我睡了,谢谢纪哥。”
纪年扭了扭房屋门,发现房门从内部反锁了,登时心里头一阵不快。
这是在防谁呀?他想。
纪年将不快强压下心头,转身离开。
看来呀,有的事,还得一点点来。
温子淇打开手机给远在京国的闺蜜姬芮发消息,她编辑好了一句“芮芮,我想唐时了”,正打算发送,纪年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温子淇闭上眼睛,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将那些诉苦的信息,全都删掉了。
消息终究是没能发出去。
也终究,是得跟过去做一个了断,不然怎么开启新生活?十年过去了。她如今既然跟了纪年,就表示她已经作出选择了,不是么?
纪年再次见到温子淇时,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别墅,住过去了。她还往别墅上挂了一块小牌子:温子淇的家。
言简意赅,没叫什么“XX居”“XX阁”的来附庸风雅。
她原本就是个不怎么复杂的人。待人真诚简单。
纪年瞧见了那块牌子,侧头跟卫兵嘱咐了几句,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的功夫,卫兵就拿了一块新的牌子过来,狠狠往那一插,于是这幢小别墅就变成了:温子淇和纪年的家。
纪年看着卫兵将牌子插好了,才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他刚进去,看见屋内的光景,整张脸就拉了下来。
温子淇坐在那里弹钢琴,阳光从侧方洒下,她瞧起来娴雅极了,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姑娘站在她旁边,看起来,她是在给小女孩教钢琴,二人打表面上看起来要好得很。
是莎莎。
是谁把她弄过来的?
许冉明吗?真是胆大包天。明知道自己不同意。
可是莎莎只有十岁,他纪年就算是再不满,也不好在十岁的小女孩面前发火,只好强忍了下去。
莎莎回头冲着他笑,像朵明媚的向日葵,她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不像是刚死了父母的模样。
纪年有些诧异。
这温子淇是有什么魔力?可以感染一个本该悲痛欲绝的小女孩,让她绽放出如此纯洁的笑容?
莎莎跑过来抱住他的腰,奶声奶气:“纪叔叔好!”
纪年刮了刮她的鼻子,从口袋里掏出本欲带给温子淇的巧克力,莎莎兴奋的尖叫一声。温子淇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去,给纪叔叔倒杯茶。”
“好的,姐姐。”
说着,双马尾一跳一跳的,跑进厨房里去了。
“这……”纪年指着她背影,“怎么你是姐姐?我就成了叔叔?”
“你显老嘛!”说着,温子淇咯咯的笑了起来,她一笑,纪年也就控制不住的跟着笑了。
二人笑了有好一会儿,纪年才想起来自己应该生气,刚一板下脸,温子淇就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小下,他登时又生不出气来了,只狠狠捏了她的嫩脸一把。
得,他现在明白了,那温子淇的确是有魔力,一种让人开心的魔力。
纪年想一把将温子淇搂入怀里,还没动手,莎莎已经走到眼前,笑嘻嘻冲他递了一杯茶:“哥哥,喝茶!”
纪年无奈接过茶:“莎莎啊,你去门外秋千上玩一会儿好不好?自个儿玩啊!”
“好的,哥哥!”
她转身出去了,笑容无比灿烂,依然无忧无虑。
却无忧无虑的有点假。
纪年的眸子慢慢暗了下来。
哥哥?方才还是叔叔呢。纪年转了转眼珠,对温子淇道:“这女孩也未免太灵光了一点。”
温子淇挪谕:“你怎么就净跟人家小姑娘过不去?别想太多。”
纪年上前几步,逼的温子淇缩在墙角,他拿小胡茬蹭着她的脸:“我就喜欢和小姑娘过不去。”
温子淇被他抵在墙上,如今也不觉得羞涩了,弯起眼睛只是笑。
“和我在一起,开心吗?”纪年柔声问。
“嗯。”
“那就好。”他拍了拍她的脑袋,“我跟你在一起也很开心。”
纪年侧头去看窗外,繁复的长廊外,一树紫藤萝开得正好,阳光也洒下的刚刚好,细细点点的小花就像开在人心头一样。紫藤萝花架下荡着一个秋千,是用旧轮胎做成的,但经过装饰也漂亮得很。
看似无忧无虑的莎莎就坐在秋千之上,小巧的脚往底下一点,秋千就开始荡啊荡啊。微风吹起了她的裙摆,摇啊摇啊。
阳光透过树荫洒下,让孩子的脸变得忽明忽暗,宛若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纪年打侧面看见了莎莎凝望前方的目光,晦暗,阴冷,他禁不住的整个人一激灵。
“温仔,听我说,你不能和那个女孩在一起。”
“嗯?”
“温仔,我见过的人比你多,我看人比你准。你将莎莎送回去给许冉明。”
“不要嘛……再说,她是许冉明给我送过来的呀。”
“我去同她说。”
“不要嘛……我和莎莎的感情很深厚的说,已经呆了很多天,她很喜欢我的……”
“这件事,撒娇没用。”纪年捏了捏她的脸,“听话。”
温子淇叹了口气,她挣脱了纪年的怀抱,纪年皱眉:“一个父母刚死不久的小女孩,能够看起来快乐到这种地步,那伪装的也是很厉害,这种人,不是有大爱,就是有大恨。温仔,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她是哪一种。”
“毕竟,她父母死,跟我们有关。跟STA沙巴基地有关。也许现在她搞不出什么事端,可能是因为没有机会,但一旦有机会,我怕……”他顿了顿,“我怕她伤害到你。”
温子淇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她又笑了:“纪哥,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会把我伤害到什么地步?”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年无奈,不知道该给她怎么解释。
可这回温子淇看起来像是胡闹定了,她说什么也没有将莎莎送走,甚至因了此事,同纪年大吵一架,从此不让他进入自己这幢别墅,连那块“温子淇和纪年的家”的牌子,也都给叫人给拔了。
眼看着是要闹分手的架势。
后来终于是纪年做出了让步,此事暂且压下,送走莎莎的事,他也不再提了。
实话说,纪年对温子淇这反应,一来觉得头疼,二来心里也是窃喜的。女孩子同他撒娇,以分手来要挟他,让他答应自己的一些要求,这不恰恰说明了,她心里是有他的吗?
倘若女孩子心里没有他,那恐怕是同他说一句话也觉得多余吧。
纪年答应她后,温子淇就再度投入了纪年温暖的怀抱,只是莎莎再见纪年就怯了很多,总之再也不没大没小的扑上去抱着叫叔叔了。一见他过来就躲起来,可是偏偏呀,纪年他就是有事儿没事儿的,往这幢别墅里面蹿,搞得莎莎躲来躲去的,真不舒服。
温子淇躺在纪年的怀里:“喏,萨娃的事,你处理的怎么样了?我应该是没嫌疑了吧?我现在每次去你们基地,他们防我都跟防贼一样,可怕。也该对我解禁了吧?”
“有嫌疑。”
温子淇“噌”的一声坐了起来,她近乎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我还真是惨。活了这么多年,头一遭受这种冤枉。”
“不过很快就没有嫌疑了。”
“哦?怎么说?”
“前几天,我设计提审了一个俘虏,从他嘴里撬出了点有用的消息。”
“你这么厉害的?”
“那是。”
“什么消息?”
“艾萨用的毒,和其他的毒不太一样,他们现在研发出了一种毒药,叫什么维克多,服下后对人体没什么害处,如果半年内不喝牛奶,就自行新陈代谢掉了,喝了牛奶后才会毒发身亡。”
温子淇皱了皱眉头:“当时给萨娃递牛奶的人是许冉明。”
纪年笑:“许冉明她还不至于蠢到自己动手,所以我们这STA一票人之中最没有可能下毒的,应该是她。”
“所以你们得向上追溯,看是谁在萨娃死前半年内接触过她。”温子淇转了转眼珠,“我接触萨娃的机会明显很少,所以我应该没有嫌疑吧?”
纪年刮了刮她的鼻子:“嫌疑人我们已经抓到了,正在审讯,这个人同艾萨的一名小头目赞比·科尔有点关系,估计明天会说出他的藏身地,到时候我们天罗地网,无人机定点轰炸他就是了。”
纪年还打算同她说些什么时,却发现她已经躺在他身上,傻呼呼的睡着了。
纪年哑然失笑,俯身在她额头清浅一吻。
“别闹。”温子淇赶苍蝇的一样赶着他,“你捉拿内奸成功了告诉我,我好去向京国报道。能挽回点我的名声也说不定。”
纪年无奈的揉了揉她。
果然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呀,她。
其实这过程中有一件事,纪年没有告诉她:经过STA检测,维克多毒是在牛奶桶外的一次性纸杯上检测到的,而温子淇她初次来STA时,就是在牛奶桶旁逗留,且已经被多数人目击,也就是说,迄今为止,还是她的嫌疑最大。
可是这件事,纪年目前还不太想让她知道。
而且,“捉到嫌疑人,轰炸赞比·科尔”的事,根本就不存在,他是骗她的。关于这个消息,他是故意透露给她的,他在放长线,他怀疑她,他根本就不相信她。
纪年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