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歌依旧在酒楼帮厨打杂，因为多了一个没办法出功出力的小不点，紫歌能够早日离开酒楼的念头很快被打消了。
老板娘被叫做玄姨，据她所说，燕来楼在这片大陆规模堪称恐怖，在某一代大掌柜的励精图治下，虽然燕来楼没有覆盖整片大陆但也并非相去甚远，她是中原地区的四级掌柜，中原地区又仅仅只是属于燕来楼域下的四类区域。
自从玄姨爱上了这种被叫做奶茶的东西之后，她的话多了太多，紫歌一度认为，如果有人不喜欢奶茶，只是因为她太过于年轻了一些，这种糖分过高的东西总是容易让女人或者女孩想起从前，想起少女时代又或者只是孩提的时光。
美好或许不会因为时光而隽永，但是某些引领时代的东西却会因为寄托太多人的遐思而变成经典。
“小弟弟，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原罪是什么？”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
“不是的，是等待。”
香糯的红豆慢慢被玄姨用勺子送进嘴里然后咀嚼，玄姨脸上的表情却好像是饮下了苦酒，她的声音开始缥缈，飘忽不定，她开始诉说她小时候经历的起伏跌宕。
“我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是文武双全的传奇人物，但是我不是，我喜欢金钱，所有书香门第都不喜欢的金钱。”
“我没有办法理解年近四十仍然发昏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他们天真地认为当学识积累到足够程度，金钱就会纷至沓来仿若流水，但是他们忘了一件事。”
“富贵三代懂得品味格调，这其中的前提就是第一代积累了足够的财富，后代就算没有点石成金的手段也要有管理财富的基本技能。”
“没有人知道，当家里只有一个人看到了财富的尽头，或者说只有我愿意相信家中的财富终有尽头的时候，绝望也会随之而来然后慢慢将一个人吞噬殆尽。而我，在十四岁时候领悟的极限就是‘精密’，我的算学无师自通，没有人能够给我指点。”
“在我的计算中，第二年的秋天，玄家会入不敷出最后不得不遣散奴仆沦落成一个普通的大宅门。”
“我开始用尽心思去补救，沉浸在账目中，去计算去投资，但是我发现，我变成一个人了。”
“父母失望地看着我，下人惊恐地看着我，朋友鄙夷地看着我，但是，我只是想让这个家运转地更久一些。”
“后来，燕来楼的大掌柜来了，他说我是他的第十七个弟子，命中注定。”
“我拒绝了他，我告诉他，玄家会成为第二个燕来楼，会比燕来楼更加强大。”
“一场战争开始了，它或许不是关乎毁家灭族，只是一场商业上的争斗，没有硝烟却更加惨烈，我发现我的极限并没有用，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我知道我就要输了。”
“我在等待燕来楼的最后一击，我在等待家人失望的眼光，我在等待下人的哗变，但是没有任何事发生，燕来楼的大掌柜又来了，他说我说他的第十七个弟子，父母很开心地把我托付给他，玄家，还是那个以书香门第著称的世家。”
“我开始学习，开发我的极限，增长格局反思失误，我发现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想要依靠自己去拯救一个关系到几百人生生死死的大家庭。”
“我每天都在等待，等待父母来看我，然后把我接回家，又或者只是指责我，告诉我不应该把整个家推进进退两难的场景。”
“我一直没有等到家人到来，直到有一天，大掌柜找到我，告诉我玄家没有了，因为通敌，因为意图谋反。”
“我等不到了，贫穷还是罪过吗？等待才是。”
玄姨又吃了一口红豆，眼神更加迷离，微眯的丹凤眼望向窗外，脸上一片平静没有悲伤。
“但是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眼中正确的事情而不是世俗眼光中正确的事情。就好像，家族意义上的生存是活着，个人意义上的生存是辉煌。”
“我无法忍受淡泊虚无地度过一生，那样的存活好像最无聊的闹剧，不可理喻。”
“我开始喜欢这里了。”
紫歌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来的玄姨微微愣神，他发现玄姨的笑容让自己有些招架不住。玄姨准备将剩下的奶茶喝掉，紫歌走上前把它倒进了垃圾桶，玄姨歪着脑袋看着紫歌有些疑问。
“奶茶的最后一口是不能喝的，会伤害它苦苦营造的口感，就算是最顶尖的奶茶，最后一口也需要留下，大多是为了留白，因为尽兴的事情做的太多，人生就越容易走到终点。”
“你很关注生活品质吗？”
“并不是，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行为让身体保持最舒服的状态，很多人说这是贵族风范，其实只是因为，有着太多人没有这样做而已。”
“小牧，过来。”
一直藏在柱子后面小牧苦着脸一步一挪地走了出来，紫歌笑眯眯地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然后把她的头发揉的一团糟。
“你想喝奶茶吗？草莓味的呦……”
“想！”
小牧眼睛一亮，急忙点头，紫歌刮了刮小牧的鼻子拉着她去了后厨。自称老人家的费云在后厨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无比痴迷厨艺的精进，紫歌毫不怀疑几乎是自学成才的费云能够在离开燕来楼之后拥有自己的酒店，独创出太多的特别菜式。
“紫歌，快快快，尝尝我做的鱼怎么样，好不好吃！”
“啊，小牧也来了啊？来来来，这个沙拉是你的，里面有果酱也有水果，这个可好吃了，那个老女人问我要了很久我都没有给她做。”
“老女人？”
小牧拉着紫歌的袖口怯怯地不敢说话，紫歌抽着嘴角带着鱼和沙拉去了甜点区，费云还准备吹嘘一下，但是拍了拍他肩膀的玄姨已经走了出去，费云打了个冷战，颓废地像个中二文青。
“小牧啊，记得要聪明一点，千万不要像那个老头一样口无遮拦，要不然啊，会有很严重的事情发生。”
“小牧啊，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那我做你的哥哥好不好？”
“小牧啊，你知不知道，等待是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
乖乖坐在紫歌身后的小牧低声回答着，她的声音有点低沉，本来就很小的嗓音更是低不可闻。
紫歌的手顿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这个低垂着脑袋的小姑娘突然有些心疼，他很喜欢这个小姑娘，所以想要把自己能给她的都给她，他对她很好，超过了兄妹的那种好。
“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妈妈临走前，她告诉我爸爸会回来的，让我跟着爸爸一起生活。她还告诉我，爸爸总是喝酒，让我照顾好他，爸爸也会保护我的。我每天都在等他回家，我怕黑怕打雷，也害怕还没有回家的爸爸突然不要我了。”
“隔壁住着的叔叔总是告诉我，他想让我跟着他，我的酒鬼父亲太不尽责任，也太混蛋了一些。”
“我以为，人都是会长大的，就像我相信我会长大一样，爸爸也会长大，我们一起长大，生活就会很甜很甜。”
“人总会相遇的，相遇的时候就会很开心，老师说，这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可是等待真的太可怕了，看不到终点的绝望，还有未知的恐惧。”
“我想要一个爸爸，一个能够保护我的爸爸，直到有一天，隔壁的叔叔推开了我家的门，骂妈妈不要脸，骂我不识趣。”
“后来我就不怕黑，也不怕打雷了，真的不怕了。”
小牧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满是泪水，她微笑着看着紫歌，紫歌摸摸她的头发，轻声告诉她：
“不怕不怕，小牧啊，你要知道，没有结果的等待才值得等待，希望会照亮你的路也会指引你慢慢了解生活。”
“你可以什么都不会，但是你要热爱生活，热爱自己，如果可以，你也可以试着去接受我，让我做你的哥哥。”
“哥哥！”
小牧一头扎进紫歌的怀里，放声大哭，闻声而来的费云和玄姨在门口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齐齐叹了一口气，奶茶当然是甜的，只是生活太苦了。
哭声慢慢停歇，哭的软绵绵的小牧被抱起来放在切水果的案板旁边，紫歌切一块就喂她一块，直到小牧可怜巴巴地说：
“哥哥，我吃饱了。”
紫歌才哑然失笑，摸摸小牧的头开始做奶茶，细碎的茶叶被一层层白纱过滤掉，泡在牛奶里面的草莓碎块在奶茶杯里拉出长长的白色线条，摸着肚子的小牧看着奶茶舔着舌头，她发现自己又饿了。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等到两个人从后厨出来才发现原来燕来楼下午一直在打烊。
“你知道吗？你现在很不像一个小孩，如果不是费云告诉我你只有十四岁，我会把你赶出燕来楼。”
“年龄又算得了什么呢？既然生活不会因为年龄而比对经验，我们又为什么要一心期盼着所谓的长大？”
“你救了她，可是她还是会在某一天离开你的。”
“不，我不会离开哥哥的！”
“说到底，到底是谁救赎了谁呢？”
被小牧稚嫩的话语逗笑的玄姨微笑戛然而止，她也不知道这对兄妹到底是谁救赎了谁，可是她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很小。
“大概自己在等待玄家的家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表情吧？”
紫歌转过头，用纸巾温柔地擦去小牧嘴边的奶渍，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大雨倾盆没有行人。
“就差一场雪吧？可是，才刚刚夏天呢……”
